寧朗連忙把貓放到地上。
“然後來打我。”
寧朗傻眼了。
他看看楊真,再低頭看看自己,一時之間,不知道做和反應。寧朗手足無措地環視了周圍一圈,卻見所有人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寧朗的視線有落回到了楊真的身上,滿臉糾結地道:“這樣不好吧。”
“我說打我。”
寧朗隻好試探地抬起了手。
他的貓早就已經跑到了一邊去,躲到了其他山匪的身後,怯生生地從那些山匪身後探出腦袋來,一副想看不敢看的模樣。
寧朗揮出了拳頭,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
然後他隻感覺眼前天旋地轉,他撲通摔倒在了地上,緊接著,全身上下各個地方都傳來了疼痛。寧朗麵色巨變,慘叫聲已經不受控製的喊了出來:“疼疼疼疼疼——”
楊真微微彎下腰,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裡。
“你乾什麼?!”寧朗剛要發火,目光觸及到了她的臉,火氣又憋了回去,好聲好氣地問:“好端端的,你為什麼要打我?”
“好端端的,你為什麼不出力?”楊真皺眉:“我讓你打我,你剛才那個力氣,是要跟人握手嗎?”
寧朗苦著臉道:“可我……你……”
“因為我是個女人?”
寧朗不吭聲。事實就是如此。
他從小到大的家教就是如此,不能打女人。
若是楊真是個男人,他將楊真當做兄弟,自然是什麼都敢做,可如今不一樣了,楊真是個女人,他原來能做的,如今都可就都不能隨便做了。
楊真冷冷地哼了一聲,然後抬腳走了出去。
等寧朗坐起來時,她已經走出去很遠了。
寧朗納悶不已,張開雙手將朝自己跑來的貓崽子抱入懷中,不解地朝著周圍山匪看去:“他怎麼了?”
山匪卻是明白的很。
“楊老大和你做兄弟,本來就不是因為你是男是女,隻是因為你合她胃口。可如今因為她是女人,你就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她當然就生氣了。”山匪說。
寧朗納悶:“可她本來就是女人,我對她客氣一些,難道不是應該的?要是還和以前那樣對她,她的清白不就沒了。”
“所以楊老大才生氣呢。”
寧朗更加不明白了。
他也不知道楊真為什麼生氣,但是這些山匪一直跟著楊真,已經摸清楚了楊真的脾氣,清楚的不得了。寧朗便抱著自己的貓,追著他們問。
他用了從山下買來的好酒,可總算是撬開了那些山匪的嘴巴。
“楊老大一向是這樣,你也知道的,她雖然是個女子,可卻比我們所有人都厲害。剛開始,我們知道她不是男人的時候,也輕視過她,可她又一個一個把我們打趴下了,從此以後我們才什麼也不敢說了 。”山匪說:“你看楊老大平日裡都是男裝打扮,要是她不說,我們也都看不出她是個女子。”
寧朗沉思了片刻,問:“她不喜歡做女人?”
“那自然不是,她平日做這番打扮,隻是比較方便,女子的那些羅裙可不適合動手。”山匪說:“隻是楊老大可從來不覺得身為女人,又比男人差得了多少,她平日裡和我們做兄弟,與我們交好,也不分什麼男女,隻看合不合眼緣。”
寧朗更糾結了:“可這樣……這樣太不合禮數。”
“要是什麼都要按著禮數來,我們這些人,如今可就都不在這裡,早就被官兵抓走了。”
寧朗想破了腦袋,還是想不出來。
他不敢下山,便偷偷回了自己的屋子,可晚上還是睡不著,本來想要起來逗貓,可貓也睡得熟。
山上的夜晚安靜的很,寧朗偷偷溜了出去。
他竟然在外頭看到了楊真,楊真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一邊喝著酒,看著遠方出神。寧朗站在下麵看了她一會兒,還是楊真發現了他,回頭看了他一眼:“上來。”
寧朗手腳並用爬了上去。
楊真遞過來一個酒杯,寧朗糾結了一下。
“喝吧,山風冷。”
寧朗這才接了過來。
烈酒入肚,胃裡頭像是在燒灼一般,原來有些冰冷的手腳也暖和了起來。
寧朗問她:“你在看什麼?”他順著楊真的視線看去,前方是影影綽綽的青州城,如今已經是深夜,青州城裡也都暗了下來,隻有幾處星星點點的光亮,是掛在屋簷上的燈籠。
寧朗又說:“這有什麼好看的?”
“天下太平,國泰民安,有什麼不好看的?”楊真問他。
寧朗沒話說了。
“你看那裡。”楊真指著一處給他看:“幾十年前,這兒遭了戰亂,原來那兒已經成了廢墟,如今是新建成的,從前那兒一個人也沒有,現在卻是已經住了不少人了。”
寧朗眯起眼睛,怎麼看也看不出她指的是什麼地方。
寧朗順著她的話說:“那可真厲害的。”
楊真:“我亂說的。”
寧朗:“……”
“你知道幾十年前的青州是什麼樣嗎?”
寧朗搖頭。他又不是青州人,哪裡會知道幾十年前的青州是什麼模樣。
“幾十年前,這兒還戰亂不休。”楊真說:“因為地處偏僻,駐紮在這裡的官兵也沒有多少,沒有辦法,青州的百姓就隻能自食其力,這兒的所有人都會防身的工夫,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不管是老人還是小孩,隻要敵人一來,他們就會立刻從睡夢之中醒過來,拿起武器和敵人戰鬥。”
寧朗聽得一愣一愣的:“那他們真厲害……”
他頓了頓,又說:“現在看不出來,我到了這兒,好像也沒見過什麼戰亂……”
“都過去了。”楊真淡淡地道:“戰爭結束了,青州如今已經太平了。”
“那真好。”
“是啊,真好。”
“……”
寧朗又沒了話。
他轉頭去看楊真,夜裡頭很暗,邊上連照明的火把也沒有,隻有天上的圓月照下來的朦朧光芒。柔和的月光照在楊真的臉上,讓她麵龐的線條也變得柔和了一些。寧朗眨了眨眼,終於在她的臉上看出了幾分平日裡看不見的柔情,那溫柔是對著青州城,好似慈悲的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兒。
他情不自禁地道:“你看上去可總算是像個女人了……啊!”寧朗慘叫一聲,從石頭上摔了下去。
楊真站了起來,從高往下看他:“你剛才說什麼?”
寧朗頓時嚇成了鵪鶉,哆哆嗦嗦地道:“我……我又沒說錯,你本來就是個女人,難道還不能讓人說了?”
楊真沒好氣地道:“好端端的,你又說這種話乾什麼?我是個女人怎麼了?我不是個男人,就讓你這麼介意?”
“我哪裡有介意。”寧朗一個咕嚕從地上爬了起來,連忙解釋道:“我當然也不是說女人就如何了,隻是我……你是要嫁人的,我把你當兄弟,你也把我當兄弟,萬一你未來的夫君誤會了怎麼辦?我們男人之間摟摟抱抱也就算了,我要是和你摟摟抱抱,這……你的清白不就沒了?”
“清白?”楊真猛地回過神,給他指了一圈周圍:“你在這兒,這兒是青龍山,住在青龍山上的,全都是山匪,尋常人家會娶一個山匪嗎?”
寧朗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並不比任何人差。”楊真說:“你們誰也打不過我,若是上了戰場,刀劍無眼,可不會因為你是個男人或者女人饒過你。若是隻因我是個女人,便對我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在瞧不起我?”
寧朗哪裡能想的到這麼多。
他呆呆地看著楊真,甚至不知道楊真為什麼忽然大發脾氣。
楊真平複了呼吸,這才又重新坐了下來。
寧朗也試探地爬了回去,重新坐到了她的身邊。
“你以後想做什麼?”楊真問他。
“做什麼?”
“目標什麼的?”
寧朗認真地想了想:“我要做個頂天立地的人,保護我們家,保護我妹妹,這樣就夠了。”
“然後呢?”
“什麼然後?”
“你想如何保護你們家,保護你妹妹?”
寧朗又想了想,說:“隻要我變得厲害就可以了。”
“有多厲害?”
“我能變得多厲害,就多厲害。”寧朗認真地道:“我知道,我這人腦子笨,什麼事情也做不好,從前就讓我爹我娘,還有我妹妹,他們一直在為我操心,世界上比我厲害的人多太多了,他們那是天賦,就像是祝寒山看一眼文章,就能很快記下,我背一天也不一定能記得住。要是和他們比,那我這一輩子也不一定比得上。我隻能儘我所能,到我能達到的最厲害的程度,這樣就夠了。”
“那萬一有一天,有個比你更厲害的人出現了呢?”
“那也沒辦法了。”寧朗說:“我不與人為敵,才能儘力避開,你說這世界上厲害的人再多,難道還有誰能比皇上都還要厲害,可皇上也會遇到天災人禍。我隻能儘我所能,僅此而已了。”
楊真沒有說話。
他又說:“我妹妹比我還要厲害,她雖然是個姑娘家,可要是變成男人,定然也能比世界上的絕大多數男人厲害。我並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也是打心底覺得,你很厲害。隻是我妹妹是我親妹妹,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哪怕是與她再親近,我也得避開一些,更何況你與我還沒有半點關係。哪怕你是山匪又如何,隻要是喜歡你的人,肯定也不會介意你的身份。”
楊真忽地回頭看著他。寧朗有些不自在得撓了撓臉頰。
好半天,她才移開視線,又重新看向山下。
山下的青州城如今正沉浸在夜色裡,默然安靜,隻有幾處星星點點的籠火。等天一亮,那些籠火就會熄滅,青州城的百姓就會從屋子裡出來,開始一天的勞作。他們豪爽善良,有一腔熱血,從來無懼任何敵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哪怕雙沾上鮮血。
楊真說:“我不想嫁人。”
“什麼?”
楊真站了起來,從高處,遠遠地注視著這座城市:“我的目標從始至終隻有一個,是要靠我手中的兵刃,保護天下黎民百姓。”
她抬起手,指著青州城,轉頭對寧朗一字一句的道:“隻要有我在的一天,青州就絕對不會出事。”
夜色之中,她的雙眸發亮,如同藏著一團火焰,耀眼驚人。
寧朗愣愣地看著她,他聽見夜風呼嘯,聽見自己胸膛如擂鼓,甚至還聽見了夜半秋蟬的鳴叫,樹葉簌簌作響,更仿佛聽到了山泉湧動,砂石滾落,還有在塵礫深處,破殼而出的種子,嬌俏地抖了抖自己的嫩葉。
他甚至不太能聽得清,自己是不是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