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驚蟄吃吃地笑了兩聲,抱著她道:“那還是算了罷……成千上萬年的孤苦,太難熬了。”說到後麵,她的聲音放輕了很多,像是聊天的人即將睡著過去一樣。
許嬌聽得默然,半晌才問:“你是不是快死了?”
她道:“你究竟想做什麼,夏師妹?”
夏驚蟄抬手捂了下她的眼睛,察覺到她的睫毛微動,從自己的掌心拂過,泛起的那一點微癢,過了好一會兒,慢慢道:“師姐這困惑與我有關,就讓這困惑再在師姐心中停留一會兒吧——”
這樣,她就能假裝自己也在許嬌的心上多停一會兒一樣。
一時間,兩人靜靜地聽著天地間雪落下的聲音。
是微不可聞的、撲簌簌的動靜。
有雪花輕輕地落在許嬌的發裡、肩上,不知被那冷意凝了多久,許嬌忽然動了一下,她感覺到體內塵封的禁製有鬆動的跡象。
是因為下禁製的夏驚蟄時日無多,所以封印也鬆動了嗎?
她不知道,隻是感覺乾涸許久的筋脈裡,終於有靈力淌動,像是乾旱太久的大地終於逢了甘霖,心中一陣暢快。
許嬌本能地運轉心法,一周天過去,卻發現筋脈裡還有彆的東西在流動。
那如絲如縷的冷意……
是魔氣。
是了,之前夏驚蟄曾經讓她泡過那魔泉來著。
隻是,許嬌曾以為自己會變成完全的魔物,沒想到自己體內又還有靈力,這靈力和魔氣一起運轉……咦?這不是她自己寫過的關於神魔之體的設定麼?
“師姐,我曾去過你的藏書閣。”就在這時,夏驚蟄再次開口,提了一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許嬌“嗯”了一聲,不錯過她的任何話,就為了解答自己心中的困惑。
“你曾看過一本《九州行記》,在裡頭留下過一些心得體悟。”
“你說,你想見這九州之地萬象之景,也想見見魔界如何……”說到這,夏驚蟄止住了話頭,像是沒了力氣,又像是沒了興致往下說。
可許嬌卻整個人如遭雷擊,陡然定住,連呼吸都停了。
良久,她在心中問係統:“她帶我來魔界,是因為她以為我想看魔界景象?”
然而。
那並不是她寫下的東西。
那是係統為了讓她融入這個世界,在她進入的一刻,為她完善身份時自動添加的細節設定。
沒等係統吭聲,許嬌又繼續往下問:“後麵,還寫了什麼?”
係統的機械音一如既往平和:“‘等遊遍天下,我想努力修煉,成為仙人,去看看那仙界的景象’。”
與此同時——
捂在許嬌眼上的手垂落下去,她察覺到了柔和的光。
那是視力恢複的征兆。
許嬌眯了眯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終於看清了一切。
周圍有坍塌斷裂的石頭,她認出那是先前困住她的魔柱,此刻已經七零八落,那些不祥的圖案也已粉碎,頭頂的大殿裂了開來。
不遠處是撲簌簌的雪花從灰蒙蒙的天上落下,覆在殿門前院落裡的紅色石蒜上,極致的白蓋住了那妖冶的紅,隻留出一點血似的邊,同地上不知名的血色勾勒到一處,還是那樣讓人窒息的美,又帶著莫名的殘酷。
麵前,夏驚蟄半抱著她,胸膛破了個窟窿,笑得格外好看,眼底都是滿足。
許嬌低著頭,看見了她身下流出來的、好像都快要流乾了的血,見到地麵上那一路蜿蜒出去的痕跡,繁複、像是陣法那樣,含著她不懂的力量。
許嬌慢慢抬起眼睛,順著那陣法,一路看到再也看不到的遠處,將神識也展開,延伸到千裡外,才瞧見那陣法的儘頭。
連接著一位渾身雪白的,不,此刻該是渾身是血的人。
那人身上的仙力,光是用神識觸碰,就能感覺到一陣舒適。
是先前隕落的仙尊。
因為至純仙體,他死後屍身萬年不腐,哪怕是一口仙氣,也能滋養萬物,何況是血脈。
許嬌卻收回目光,去找這陣法的核心,答案很輕鬆就被她找到了——
自己就是這陣法的中心。
她動了動唇,也許是被這極寒的雪凍的,所以聲音有點顫抖:“你……想讓我當這仙尊?”
帶她到魔界,為她鑄神魔之體,為她殺仙尊,最後竟然是為了成全她來當仙尊。
許嬌有一瞬間感到窒息。
因為這並不是她的夢想,這隻是一個謊言,虛假的設定……
可夏驚蟄隻為了這行字跡,就做出了這麼多瘋狂的事情。
聽見許嬌的聲音,夏驚蟄唇角弧度不變,溫溫柔柔地開口,聲音是許嬌之前一直沒聽過的柔和,好像能將人溺斃其中,呼吸都不順暢了:
“師姐很適合當這天地間的神。”
她說:“前任仙尊從來隻能看到昆侖,於這萬物,太不公正了,我卻覺得師姐很適合替代她。”
許嬌不知怎麼接。
在她的沉默裡,夏驚蟄抬手碰了下她的眼角,又問:“師姐還記得我先前問的問題麼?若我死了,你會為我流淚嗎?”
話音剛落,一片雪花掉進了許嬌的眼睛裡。
許嬌睫毛顫了顫,很快就有濕潤的意味從眼角落下,是她的本能反應。
像是落淚一樣。
她出聲回答:“不會。”
夏驚蟄笑了笑,眼眸慢慢闔了起來,像是自言自語一樣:“我想也是。”
她鬆開了手,不再抱著許嬌了,輕飄飄地提醒:“冬天要過去了。”
可她等不來那個她的春天了。
“夏驚蟄黑化值,100。”係統的聲音無情響起。
許嬌聽著係統的提示,低頭看著夏驚蟄閉上眼睛,不再微笑,也不再擁抱自己的樣子。
啪嗒、啪嗒。
有更多的雪落在她的眼睛裡了,化成了熱乎乎的淚,落在夏驚蟄的臉上。
可惜,那人不會再睜眼來分辨這究竟是雪是淚。
天地間的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灰蒙蒙的天際,雲霧被撥開,日光又一次透出——
原來是夏驚蟄的魔氣和前任仙尊的仙力湧入許嬌的體內,將她塑成了新的天地之主,一時間,她耳清目明,連萬裡外山嶽間的鳥鳴、花開都能覺察到。
那隻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甚至隻要她輕輕閉上眼睛,她就能感受到這萬物輪轉、四季變化的規則。
這就是世界法則的力量。
許嬌站了起來,往殿外走去,腳下開出片片的花,左邊是紅花石蒜的張牙舞爪,右邊是又嫩又粉的桃花,亦正亦邪地簇擁著她,從此無論魔界、仙界、人間,皆奉她為尊。
天際的第一道日光落在她的身上,這是法則的照拂,魔龍宮殿的魔氣彙聚成一道濃黑如墨的氣息,也彙聚到她的身上,不甘示弱。
她回過頭去看——
自己站在盎然的春意裡,而原地的夏驚蟄,則帶著那化不開的、不再融化的冰雪,永遠留在了冬日裡。
許嬌盯著她的模樣看了很久很久,說出了成為仙尊之後的第一句話。
那會成為天地規則,記入大道中。
她輕聲道:“覆滅吧,此界。”
世界安靜了一刹那。
緊接著,天道感應到新法則的誕生,從山巒、大海的儘頭開始崩塌,一寸寸而來,那是真正的天崩地裂,比之先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沒有任何生靈能逃脫這製-裁。
整個世界就此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