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嬌笑了一下。
黑色的瞳底晃著燭火,像是破碎的星光,上方的人目光落下來,情不自禁就被這美景攝走了心魄,黑蛇不自覺舔了下唇角,出聲問道:
“為什麼笑?”
許嬌慢慢地搖了搖頭,正想回答她的問題,瞳孔忽然縮了一下,整個人像是從枝頭落下,被風吹動的葉片一樣,簌簌地抖了抖,而後,她的脖頸、手背,都有青筋顯現出來,仿佛……
身體裡有什麼東西要被拽出來一樣。
壓著她的那人自然也是最先感受到這一切變化的,莉莉絲原本都已經做好了拉她糾纏的準備,沒料到這聖女突然間跟身患絕症一樣,蛇尾鬆開,重又化作雙腿,她捧著許嬌的臉頰,出聲問的時候,並沒注意到自己的聲線已經繃緊了。
充斥著緊張和害怕。
“你怎麼了?”
許嬌的瞳孔渙散了一瞬,與此同時,窗外的夜空中,陡然有一道非常明亮的紫色閃電劃破天際,那閃電的範疇極廣,從大陸的一端破開,遙遙延伸到另一側,如刀鋒切開紙片,銳利的鋒芒透過紙背,又像……
一隻即將睜開的眼睛。
神跡大陸的萬物在同一時刻感覺到顫抖。
那是一種無法描繪的、難以言說的感覺,是所有生物本能對萬物之主的恐懼和臣服,就連強大如莉莉絲,不再信仰神明的她,都在刹那間漫上一陣心悸感。
聖女暫時無法發出聲音,莉莉絲卻已經知道了答案——
神,即將蘇醒。
許嬌是第一時間知道這件事的人,但同時,另一個事實也躍入了她的腦海,她清楚地知道神的本體不是她,天際傳來的怒意直達她的心底,那是神知道了自己這根肋骨所化的存在與黑暗混作一堆的痛心與失望。
神想收回這根肋骨。
在祂蘇醒的時候,就是許嬌的意識湮滅,從這個世界抽離的時刻。
胸腔裡傳來劇烈的疼痛,連帶著周身的每一塊骨頭、每一方血肉都被牽連得疼痛起來,血液仿佛瞬間忘記了原有的行走規律,在血管裡胡亂遊走,如知曉災難發生的生靈,無序的、胡亂地碰在一起,處處都是擁堵和踩踏。
一時間,許嬌隻覺得自己渾身都傳來疼痛,像是被一塊從而天降的巨大石板壓中,骨頭都化作了齏粉,血肉也成了囫圇的泥堆。
這是因為……
體內的那根肋骨察覺到主人的即將蘇醒,叫囂著要回到神的身體裡去。
若是正常的情況下,神在即將醒來的時候,為了減少化身的痛苦,會直接將他們與自己融合,但是在知道了化身已經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時,神並不會這樣做。
或者是直接將這化身捏碎。
又或者,像是現在一樣,由著化身在無儘的痛苦和恐懼中,走向滅亡。
當神的肋骨從許嬌的身體裡出去的那一瞬,也是許嬌死亡的時候。
她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可是許嬌的眼中隻在最初疼痛襲來的時候慌亂了稍許,緊接著,她胡亂地抬起手,去抓莉莉絲,疼痛已經無法讓她分辨自己究竟抓住了哪裡,但許嬌卻用著最後的力氣,將對方的那部□□體拉到跟前。
她以為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氣。
殊不知,在莉莉絲看來,這人隻是輕輕地抬起手,顫抖著來抓自己的手腕,先前的那股心悸感落下之後,莉莉絲莫名湧上一種無邊的慌亂來,這種慌亂促使她本能地順著許嬌的意願,將自己的手腕遞到了對方的唇邊。
旋即——
許嬌張開嘴,咬住了那股讓自己本能排斥的、討厭的、邪惡的氣息源頭。
這是她唯一活下去的辦法。
莉莉絲猜到了她的打算。
神即將蘇醒,眼前這位神的化身之所以如此痛苦,是因為神骨要被從身體裡抽離出去,延長這生命、苟延殘喘的唯一辦法,就是讓這根肋骨和神之間失去聯係。
比如,用魔氣將其中的神力全部侵蝕。
這樣,這根骨頭就會失去神性。
莉莉絲先前動過讓這位聖女墮落的念頭,所以在睡夢中不知不覺地將魔氣潛伏到對方的體內,可是後來,她又改變了想法,在第一次的交-合中,把那些魔氣都收回了自己身上,因為……想讓這個人乾乾淨淨。
未曾想過,兜兜轉轉,竟然還是到了這一天。
莉莉絲看著對方咬破自己的皮膚,體內的魔氣像是找到美味的食物一樣,快樂地朝著那神力純粹的身軀裡鑽的樣子,眼底不知怎麼,漫上來一點難過來。
她陷入了掙紮。
一麵有聲音在告訴她,這樣做是不對的,神現在已經在蘇醒邊緣,本來就已經對化身所做的事情感到憤怒,如果再在這個時候變本加厲地對神骨做這件事,她和這位聖女,將要麵對神徹底蘇醒後的怒火;可是另一種聲音卻在說,如果就此罷手,這位聖女就會很快死去。
她忍心看著這個人立刻死在自己的麵前嗎?
莉莉絲感覺心念搖搖欲墜,最終,不知究竟是哪個聲音壓倒了另一片,她用另一隻手輕輕摸了摸已經被疼痛占據了所有意識的人,低下頭,將一個輕吻印在了對方的發間。
她縱容了許嬌借用她的魔氣改造自己的行為。
……
閃電將夜空映得格外明亮。
殿內的燭火被風衝動,搖曳許久,在將滅不滅的邊緣,也將床幃那邊兩個交疊的影子拉得極長,許嬌不斷被魔氣侵蝕,以意誌和身體本能的排斥做鬥爭,連係統發布的任務都聽不清楚。
“檢測到女主角即將被神靈抹殺,請宿主做出應對。”
“檢測到女主角即將被神靈抹殺,請宿主做出應對。”
係統連續下達了好幾次通知,許嬌卻沒有在腦海中給出任何的回應,因為她被痛苦淹沒了,靈魂仿若被放在不滅的火焰上灼燒,無論如何都逃不開那熾熱和即將化作飛灰的痛苦。
她好像已經死去了,又似乎能夠以這樣疼痛的姿態永遠存在。
莉莉絲感覺到她身上的溫度不似尋常,與此同時,身下人的皮膚上,血管的痕跡在黑和金之間變化,那枝丫般的墨痕很快出現又消失,而後又成了全然的金色,給人一種她的皮膚下有什麼活物鑽過的錯覺,詭異又美麗。
這是聖女體內的神力和莉莉絲那邊輸入的魔氣在對抗的結果。
“嗯……”
有氣無力的哀鳴聲從身下人的口中溢出。
像是痛到了極致,連叫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莉莉絲低頭看去,對上那雙無法聚焦的朦朧眼眸,從裡麵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不知怎麼,她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去,吻上了對方不自覺從她手腕上離開的唇,連著上麵的血色一同吞沒,仿佛在安撫。
可惜被疼痛席卷的人對此行徑已經失去了感知,隻是微微顫抖了一下,神色有刹那的清明,又再次沉淪下去,許嬌沒有看到,這蛇女對自己的態度是何等地小心翼翼,無比珍惜,像是擔心力氣再大一些,就將人給捏碎了一樣。
莉莉絲歎了一口氣,看著她陷入掙紮的模樣,在那紅唇上碾了又碾,成功看見那淡粉的唇變得深紅,隨後低低地笑著問:
“要我幫忙嗎?”
許嬌聽不清她說了什麼,隻是愣愣地看著她的唇瓣一開一合,本能地點了點頭。
莉莉絲又笑了一下,這一刻,她不再去思考自己究竟愛誰的問題,隻是竭儘所能地想要讓麵前的人活下來。
她以為自己還沒有做出選擇。
實際上……
她的行動已經證明了一切。
……
神殿裡的軟床發出幾聲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一條濕漉漉的黑色蛇尾掃過那細紗般的床幃,將那重重紗幔卷到旁邊去,隨後,那被打濕的、鱗片極其光亮的尾巴又倏然竄回了床鋪裡。
黑發沾染了汗意,糾纏在一起,分不出你我,同樣被那情-欲的味道裹挾,再難辨認究竟是誰勾引了誰。
隻有無儘的喘息聲在這方小小的天地間響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