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的突然出現,是誰都沒想到的。即便他坐在輪椅上,但冷若寒冰的臉色,極具壓迫力的氣場,依舊讓人覺得可怕。
他身後站著兩個男人,穿著西裝的特助,還有高大健壯的保鏢。
看著顯然不是普通人。
在場幾個人都愣住了,換做平時大伯早就不怕死地謾罵開了,但對著陸言,他不知怎麼的,後背發寒,竟說不出一個字來。
也就隻有顧興輝不看氣氛,死死地盯著顧父懸在半空的手,“你想打我?”
剛才被怒火衝昏了頭的顧父,被陸言的出現打斷,稍微冷靜下來,看著眼前顧興輝毫無悔過的臉,忽然覺得失望透頂,垂下了手,沒了打他的想法。
顧興輝以為顧父終究還是舍不得打他,有些得意。但他忘了,父母隻會打自家的孩子,如果連管的想法都沒了,那才是真的死了心。
顧父現在更關心的,是陸言的那句話,莫名的警惕,“請問你是……?”
陸言麵無表情,臉上還有著明顯的怒火,冷聲說:“我是受陽陽的親生父母囑托,來接他回家的。真是謝謝你們對他的照顧了,以後就不必麻煩了,我家孩子由我護著,不會讓他受哪怕一丁點的委屈。”
這一番話,讓在場幾人都變了臉色。
顧陽的親生父母?
想到可能會失去顧陽,顧父顧母慌了,“這怎麼可能……”
大伯和顧興輝也十分不敢置信,剛才還在嫌棄侮辱著顧陽,深知他就是個孤兒,無依無靠,賴在他們家,怎麼這會突然就冒出個看起來非同一般的男人,說要接他回家?
難不成顧陽是豪門子弟?
猜測到這一點時,他們的臉色難看至極,完全不能接受。
但事實輪不到他們不接受。
特助給顧父顧母遞上了文件證明,並詳細解釋,陸言是顧陽過世的親生父母的朋友,受到囑托,現在終於找到人了,今天特意來接顧陽回家。
顧父顧母在看證明,而大伯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一處,瞪大了眼睛,十分震驚,“你是陸氏集團的董事長?!”
陸氏集團,是國內極其有名的大家族企業,其下涉及的產業涵蓋了珠寶,房地產,電器,酒店,服裝,家具等方方麵麵,那富有程度,是他們普通人無法想象的。而集團的董事更是他們不可能接觸到的,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大伯說的這一句話,並沒有人搭理。他問的人——陸言,隻關心站在一旁的顧陽。
在他看來,顧父顧母的意願並不重要,陸言隻在意顧陽是怎麼想的,眼神溫柔如水,甚至隱藏著一絲絲的期冀和緊張,似乎很怕聽到他的拒絕,“陽陽願意跟我回家嗎?”
顧陽愣住了,根本沒有反應過來,聽到大伯和父母的對話時,仿佛被兜頭倒下一桶冰水,渾身冰冷。他並沒有想要養父母的錢,大伯難聽的話他也可以忍,但最打擊他的,是顧父那句——小陽不是顧家的人。
原來,顧父也覺得他是外人嗎?
顧陽有些恍惚,但就在這時,陸言出現了。從以前起,似乎就是這樣,陸言總會在他最狼狽難堪的時候出現。
陸言控製著輪椅,停在顧陽麵前,眼裡隻有他,全是對他的擔心。
顧陽垂著頭,淺金色的短發都好似變得黯淡了,沒有了平時小太陽花般的燦爛。
陸言抬手,輕輕地摸了摸小金毛,聲音極其地低柔,“陽陽,讓我來寵你,好不好?”
頭頂被寬大的手掌蓋住,十分溫暖。
顧陽抬眼,纖細的眼睫顫了顫,尾部泛著淺淺的紅,眼裡含著朦朧的霧氣,並不明顯,但都被一直關注著他的陸言看在了眼裡,摸頭的動作更溫柔了。
顧陽差點忍不住,想點頭了。
這時,站在一旁看著文件的顧母抬頭,看到的就是這樣溫暖的摸頭一幕,而另一邊,則是大伯一聽到陸氏就變了臉,諂媚又貪婪的臉,想扯上關係。
一陣風吹過,顧母心中發涼,神情變得極其複雜。
特助傳達了陸總的意思,表示正好也到晚飯時間了,想請顧父顧母一同進餐,並討論這件重要的事。
於是,顧父顧母上了陸言的豪車。大伯自然也是想跟上來的,但被保鏢結實的胳膊一攔,輕鬆截住了。保鏢說:“抱歉,陸總隻邀請了顧先生夫婦。”
大伯臉色青白一片,極其尷尬地站在原地,看著車屁股在眼前消失。
顧興輝本來也挺想見識一下所謂的有錢人生活,但沒想到竟然被拒絕了,惱羞成怒地呸了一聲,“以為我稀罕嗎?老子還不想去呢,裝逼!神經病!”
他們去的餐廳很高級。
顧父顧母開廠,經濟條件也不差,但絕對舍不得來這樣的地方吃飯的,隨便點幾個菜都要小一萬了。
顧父顧母有些拘謹,看著麵前那麼多的餐具,甚至不知該怎麼用。而且他們發現,顧陽並沒有他們的窘況,他很淡然從容,似乎天生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璀璨的燈光落下來,映在他的淺金色頭發上,宛如一個養尊處優的矜貴小王子。
顧父顧母突然覺得有些陌生,這是他們養出來的孩子嗎?認真想想,好像顧陽從來都不用他們費心,總是那麼的乖巧懂事。再聯想到剛才看的文件,顧陽的親生父母,都是出身書香門第,家境優良。
他們意識到,身邊人經常問他們怎麼教出這麼優秀的孩子,但其實,這很可能不是他們教的。
陸言輕輕瞥了他們一眼,當然知道他們的窘迫,卻溫和地笑著,隻用了一副餐具,看似體貼地緩解了他們的尷尬。但實際以陸言的情商,他要想讓顧父顧母感到輕鬆愉快,大可以選擇適合的餐廳,而不是現在這樣。可他的目的就是要讓顧父顧母清楚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差距。
在吃飯過程中,陸言沒有提起一句關於接顧陽回家的話,也因此更讓顧父顧母煎熬。
等吃完飯了,陸言溫聲問,陽陽要不要去吃些甜點。
隔著幾桌的距離,一張桌上擺了好些精致的小糕點,就等著顧陽去吃。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是為了支走顧陽,好方便他們之間談話。
顧陽看了顧父顧母一眼,頓了頓,這才走開了。
陸言和顧父顧母的談話,語氣十分平靜,也很冷漠地陳述了事實。顧家的複雜情況,顧陽的親生父母,還有他剛才聽到的對話,看得出來顧陽那麼多年在顧家也沒有過得多好。
他的語氣是客氣有禮的,但顧父顧母聽著臉上火辣辣,很是羞愧,原本他們以為自己算是稱職的父母,但真正攤開來講,他們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多少。而且,很顯然,顧陽回去親生父母那邊,會得到更好的資源和環境,還有寵愛。
顧父顧母沉默良久,對視之後,走過去,在顧陽的對麵坐下。
顧母彎起嘴角,有些勉強地苦笑著,“小陽……你想跟陸先生回去嗎?”
顧陽看著他們,微微一怔。
顧母說:“我們想過了,大伯那邊,他再糟糕也是親人,我們沒得選,但你不一樣,你沒有必要忍他們。我們不是趕你走,隻是我們領養了你,卻讓你受委屈,我們……小陽,你是怎麼想的?你想跟他走嗎?”
顧陽沉默著,沒有說話,手裡拿著的精致小叉子,無意識戳在了綿軟細膩的奶油上,戳出了一個小小的洞。
陸言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顧陽的身後,坐在輪椅上,定定地看著他,表麵看著還是那麼淡定,但其實唇線繃成了一條直線,緊張得呼吸都不自覺屏住了,等著顧陽的答案。
終於,顧陽點了點頭,低聲說:“我想。”
陸言的眼底頓時亮起耀眼的光,遮掩不住的喜意,手下意識用力抓緊了輪椅的扶手。
顧父顧母歎氣,但也能理解這個結果,換做是他們,都不一定能像顧陽忍大伯顧興輝那樣的人,更彆說他們是大人,顧陽還隻是個孩子。
顧陽找回了親生父母,雖然他們已經過世,但還有外婆在,而且還有陸總這樣的人是他父母的朋友,願意照顧他,家庭環境好太多了。
這些都是顧父顧母給不起的,就連說疼愛,他們經常在廠裡忙碌,也沒有好好陪過顧陽。
顧父顧母心中悵然,有些心酸,但也好像鬆了一口氣,顧陽有了更好的去處,不用再虧欠這孩子的感覺。
由此一來,當然就要準備搬家了。
周末,陸言帶來了人,豪車難得光明正大地停在了樓下,幫忙搬東西。
這樣的動靜,鄰居當然會注意到,即便不認識這車標的,看著都覺得這車氣派,肯定特彆貴,懂一些的人,自然就更震驚了。
鄰居忍不住好奇來問,顧家怎麼認識這種級彆的有錢人。
這豪車,這麼多個穿西裝的高大男人,這排場都像拍電視劇了。
等一問顧家那位大伯,知道了事情經過,就更加感慨生活比電視劇還要精彩。
不過,圍觀的也有人小聲說:“顧陽就這麼一走了之,有點沒良心吧,顧家兩夫妻可是養了他那麼多年。”
“是啊,是不是看親生父母那邊家庭條件更好,嫌棄這邊啊。”
“唉,也能理解,人都是往高處走的嘛,就是可憐了顧家夫妻白養了個兒子了。”
顧父顧母聽到了這些閒言碎語,不禁皺眉,正了正臉色,嚴肅反駁:“王阿姨李叔,你們這話就說得過了吧?是我們讓小陽回去他家的,你們也算看著他長大了,他一向最懂事聽話,你們不都看在眼裡嗎?幾個大人在這說一個小孩子的壞話算什麼意思?”
幾個嘴碎的鄰居突然被點名,被不客氣地反駁,臉色變得很是尷尬,含糊地道了歉,就溜回自己屋裡,不好意思看熱鬨了。
不過,也因為這一出,街坊鄰居再看著顧陽和顧父顧母道彆,感情還是那麼好的樣子,頂多感慨生活戲劇化,也沒人再說顧陽不好的話了。
顧陽和陸言坐在車上,正在回彆墅的路上。
陸言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顧陽的神情,有些擔心他會舍不得而後悔,就想著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說:“你外婆定居國外,她年紀大,不適合坐飛機,也打算給你一個接受的時間,我和她商量了,等你寒假了過去看她,你覺得怎樣?”
顧陽卻忽然轉頭看著他,表情有些古怪,“陸先生,你真的找到我的親生父母了?”
陸言愣了一下,還有點不可思議,“當然是真的,你以為我騙你嗎?既然這樣,你還敢跟我走?”
之前聊的時候,顧陽其實都沒怎麼認真聽,手續什麼的,也都是顧父和陸言在辦。顧陽對於找到親生父母的事情,其實更多是沒有真實感。上一世,陸言也有幫他找過親人,隻是最後顧陽問起的時候,陸言沒有正麵回答,而是抱住他,說會寵他一輩子。顧陽就猜是沒找到,或者是他的親人都過世了,依舊是隻剩他一個人。
顧陽心裡也知道,孤兒要找到親生父母的難度就像大海撈針,而且還要考慮他的發色問題,說不定父母其中一方還是個外國人,這樣要找的範圍就更大了。
但實際上,陸言是找到了的,從暑假那次看到顧陽眼圈泛紅,他就已經讓人去找了。他想把陽陽帶回家裡好好寵著,但他作為一個陌生人,顧父顧母肯定不會接受。
上一世,陸言的確找到了顧陽的親生父母,隻不過他父母早就過世了,隻剩下一個外婆,陸言是在醫院裡找到人的,顧陽的外婆因為沒了老伴又失去女兒外孫,悲傷過度,身體變得很差。陸言本想讓顧陽和外婆見麵,但還是晚了一步。最終,陸言就沒有把這些告訴給顧陽知道。
這次,陸言沒有花上幾年,隻是短短兩個月就找到了顧陽的親人,仿佛冥冥中有種感覺,知道顧陽的家人在哪,也果真找到了顧陽還在世的外婆。
真要說起來,也是非常不可思議的,陸言偶爾會夢到一些零碎閃現的畫麵,都是他和顧陽相處的場景,而且太過真實,怎麼看著也不像是虛假的幻想。
陸言這話一說出來,顧陽就確定是真的了。那麼多年相處,顧陽還算是比較了解陸言的。顧陽一時心情有些複雜,沒想到還會有再見到血親的一天,竟有些無措。
他回想了一下陸言解釋的那些話,又問:“你認識我父母?是他們的朋友?”
陸言表情微不可察的一僵,很快就又恢複了平常的溫和。
“是啊,我以前就見過你的照片,所以才會在見到你之後,覺得眼熟,後來一查,發現你果然是他們的孩子。你如果不信的話,可以看一下那些文件。”
顧陽確實不信,不過不信的是朋友那部分,陸言說不定根本就沒見過他的親生父母,都是編造出來的,就是為了名正言順把他接回去而已。
但顧陽知道陸言不會害他,就搖了搖頭,“我信你。”
一句很簡單的話,卻重重地砸在了陸言心口上,看著顧陽清澈又黑亮的眼睛,心裡一下就虛了,愧疚得要命。小金毛太乖太單純了,以後說什麼也不要騙這小家夥了。
等回到彆墅,溫叔周姨等人都笑著迎了上來,顯然都提前知道顧陽以後在這裡住下的事情,還特彆喜歡歡迎他。
溫叔說:“陽陽的房間都收拾好了,如果缺什麼,記得跟我說。”
周姨也笑著說:“我煮了好多陽陽愛吃的菜,還做了提拉米蘇,就等著陽陽了。”
顧陽看著他們,也不自覺彎起唇角笑,乖乖地叫人,“溫叔,周姨。”
軟糯的聲音,聽得人心尖都軟了。
溫叔和周姨都在心裡想,那麼好那麼乖的孩子,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忍心罵他?
吃過晚飯,顧陽跟著陸言去看自己的房間,就在陸言睡的主臥隔壁,他上次留宿那一晚住的房間。不過,現在又重新翻修過了,貼了牆紙,放了書桌,懶人沙發,還有一些抱枕玩偶之類的小物件,讓整個房間變得更加溫暖。
準備得十分妥當周全,什麼生活用品都有,顧陽就算什麼東西都沒帶來,也能立刻住下。
陸言說:“這是我讓人布置的,你喜歡嗎?如果有什麼想改動的地方,跟我說。”
顧陽搖了搖頭,這幾乎就是按照他的喜好弄的,怎麼可能不喜歡。他看到那個懶人沙發,軟綿綿的,都忍不住上前兩步,一屁股對著坐下,整個人就跟躺在了雲團上似的,舒服極了。他都能想象到,以後他會窩在這刷一整天的手機都舍不得起來。
顧陽坐下,軟乎乎的沙發就把他整個人包住,白皙的臉上,眉眼都懶洋洋的,就像貓窩裡乖乖團著尾巴的小奶貓,特彆可愛。
陸言看著,手就癢癢,想捏捏他的臉。
這時,顧陽看到房間裡還有一扇門,不是他們進來的房間門。顧陽好奇,站起來走過去,“這門是做什麼的?”
顧陽推開走了進去,才發現裡麵是衣帽間。
陸言跟在後麵,解釋說:“你房間空間不夠大,我就把兩個房間打通了,你和我共用一個衣帽間,這邊一半都放你的衣服。”
顧陽走過去一看,發現上麵已經掛了不少當季的新衣服,還都是他的碼數。鞋櫃裡還有班裡男生經常念叨的幾雙熱門AJ。
“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款式的衣服,就先把今年比較流行的買了些以防萬一,等你來了再根據自己的喜好買。”陸言這麼說著,又像是想到什麼,補充了一句,“這扇門可以鎖的,你不用擔心。”
顧陽聽了,回頭看過去,歪了歪頭。難道他不覺得,補了這句話更奇怪嗎?
陸言被他這麼盯著,似乎也覺得有點兒不對,掩飾性的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陽陽要不要和你外婆視頻?這個時間的話,那邊正好是下午。”
顧陽一愣,他剛知道自己有個親外婆沒多久,還有點兒緩不過來。
外婆,就是笑得很慈祥,不停給外孫做各種好吃的,很是溺愛的那樣嗎?
顧陽躊躇了一下,又期待又害怕,不知該怎麼麵對這個從未見過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