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呆呆地站在原地。
無論是憤怒還是驚恐, 不管哪種神情都從他臉上消失了,如果說他在最初親眼目睹哈斯塔降臨時還能尚存一絲理智,此刻就完全成了一片空白——恐怕他至死也想不到,付出一切才召喚來的邪神怎麼就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
誠然, 這也正是祝槐的目的。
她等的就是他完成了儀式才來, 要她付出理智和魔法值來召喚?她才不乾。
【你——】
KP完全傻眼了。
“33號要是在場說不定也會這樣,”祝槐勾著嘴角, “看來連你們也被坑了一把。”
該說是係統還是遊戲——總之, 同時製約著主持人和玩家雙方的那個“存在”在讀取了她的背景後,顯然也沒有知會KP們一聲。
她打了個信息差。
從一開始看到這張角色卡,她就知道它有問題。
斯卡蒂——北歐神話之中的“寒冬女神”, 因為嫁給了後隸屬於阿薩神族的尼約德, 也被稱為“諸神的新娘”。
角色卡的數值參照了玩家本人,那自然也是需要合理的理由去圓的,不然一個正常人怎麼隻是在離家出走後就失去了30點SAN值。
最大的可能就是設定也自動對應了他們自己的經曆, 她當初在伊萊麵前對規則的試探也證明了這點。
更彆提背景的用詞實際上也很曖昧。
“背井離鄉”?——那她確實是早就背井離鄉了。
“家人不理解她的追求”——在孤兒院朝夕相處的應該也可以算家人吧?
“斷絕了關係”——和死人又有什麼關係可言呢。
而APP上“法術與咒語”那欄, 處於未激活狀態的幾條咒語,無一例外都是她在現實中所掌握的。所以她有理由相信,“斯卡蒂·格雷”對應的完全就是她本人。
KP現在甚至不能判定她超遊,她扮演的的確是斯卡蒂,也的確是她自己。唯一讓她不滿意的就是這個名字,她寧願當斯卡哈。
“真對不起啊。”祝槐毫無誠意地笑道, “看起來,贏的還是我這邊。”
她的聲音似乎已經傳不到愛德華耳中了。
降臨於此的哈斯塔化身宛如一個身披襤褸長袍的、瘦骨嶙峋的怪人,一舉一動卻都透出詭異而絕非凡物的優雅。那件舊袍有著奇特的延展性——不, 根本就是祂血肉的延伸, 在一眨眼之間就幾乎覆蓋過了大半場地, 窺伺向了祂的敵人。
或者說,祂被引導而認為的敵人。
麵具下隱藏的無數觸須中的一根在一瞬間變得粗壯,直接席卷上了他的身體,將他拋至了半空。愛德華與觸手接觸的刹那間就淒厲地尖叫起來,那叫喊聲中的恐懼痛苦遠非常人可以想象。
他的皮膚在融化潰爛,祝槐清楚地聽到了他骨骼被攔腰折斷的聲音,最終——所有都在觸須的收緊中化為烏有。
愛德華·瓊斯蒸發得一乾二淨,偌大貨倉之內竟然連半點痕跡也沒留下,就像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
但他無疑是存在過的,仍然響徹於頭頂的魚人們的腳步與嘶吼聲就是最好的佐證,它們作為克蘇魯的眷族,已經感覺到了敵對神祇的來臨,正在驚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哈斯塔不會放過那些送到嘴邊的祭品,以摧枯拉朽之勢揮舞著不可名狀又褻瀆的觸手凶狠地刺穿了鋼板,以超乎尋常的速度竄向了吼叫著逃跑的目標,讓它們也在無上的恐怖中化為了自己的食糧。
然而這些觸須無一例外地與她擦肩而過,船體已經隱隱有了搖晃之意,祝槐一步步向前走去,來到了莎倫·伯克利麵前。
原本盛放她的玻璃缸體也在幾乎無差彆的攻擊下被打破,連接著它的水管扯斷了,裡麵的水傾灑在地麵上,積出薄薄一層,散發出難聞又滿是腥氣的味道。
被強製改造的莎倫靜靜地躺在那裡,她還留有微弱的氣息,聽到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眼珠僵硬地轉了過來。
祝槐重新舉起槍,對準了她的額頭。
莎倫注視著近在咫尺那黑洞洞的槍口,慢慢閉上了眼睛。
一聲槍響。
她額上的彈孔已經連多少血都流不出來了,在這樣幾近僵屍的狀態下隻有一點被燙出的焦黑痕跡和辨不明是什麼顏色的液體。但仔細看去,她神情平和,唇角竟有一絲極難察覺的弧度。
整整三年的生不如死,到底是迎來了結束的那一天。
祝槐丟掉了這把槍,順了一下被之前那氣旋吹亂的發絲,開始原路往回走。
耳邊有深潛者在用它們的語言慘叫,被捅穿的天花板之中隻有幾片僅存的鱗片飄落,她卻如若無人之境,踏上舷梯的同時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
理應響徹於哈利湖畔的調子飄揚詭譎,隻有她和身在此處的神祇知道,她繼續了那日夢中未完的最後一句。
——我的靈魂還能吟歌,我的聲音早已殞歿,死而未頌者的淚水乾涸在那失落的卡爾克薩。
祂清掃克蘇魯信徒的效率驚人,她沿途見到的最大殘片也不過隻是一截還握著長矛的帶著蹼的斷爪。
郵輪在巨大到令人恐懼的條條觸須包覆下緩慢地傾斜,而她在那之前來到了甲板上,欣賞著眼前這一幕人間煉獄般的景象。
才斷斷續續征伐上郵輪五六層的深潛者已經被幾乎儘數清除,餘下的那極小部分嘶啞叫著,衝到船舷邊直接跳了水。可大多數還在半空中就被黃衣之王的觸手攔腰抓住,同樣還來不及掙紮就化為了一捧淤泥和灰塵。
船上的祭品一掃而空,隻有少數幾個僥幸留了一命,還沒有上來的那些也不算逃過一劫,那些奇特而無定形的觸手猛然紮進海麵之下,海水裡瞬間彌漫起了古怪的血色,漂浮上來細細碎碎的血肉殘片。
再不脫逃就是幾近滅族的危機,僅剩的那些深潛者開始拚命向著海底深處遊去。頭頂上的海平麵透來的不再是天空的光亮,而是一片又一片狩獵著它們的絕望。
然而底層已經被破壞了承重,船殼上同樣有舊日支配者觸手紮穿的孔洞,海水已經倒灌進船體,這艘“潘多拉”號毫無疑問地麵臨著沉船的下場,隻是時間的早晚問題。
纜繩晃動,足以容納全體乘客的數十艘救生艇在被緩緩下放。
祝槐站在原處,感受著腳下的搖晃,摸了摸衣兜裡正在微微發燙的十字架。
她問KP:“我現在用送神術要付出什麼代價?”
吃完了,也該滾了。
雖然哈斯塔隻要等到畢宿五消失在地平線以下就會自行離開,但他們現在顯然沒有這麼多時間。
而且……
她看向正在往上探去的觸須,可能是因為那些混血深潛者,上麵那些並沒有被神祇認為是可以共處的友好存在。
KP:“………………”
講道理他不是很想摻和夫妻打架啊!!!
“我能猜到你現在在想什麼,”祝槐在心裡說,“糾正一下,前夫。”
KP:“?????”
神特麼的當場離婚!哈斯塔祂知道嗎?!
“就是因為不知道。”
她自言自語似的道:“才要來個出其不意啊。”
【……如果你這麼問。】
再加上她的咒語列表裡居然真有這個法術。
啊!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KP……放棄了思考,麻木地報起了說明。
【要遣返的神祇每有25點意誌就要分配一點魔法值,這樣可以打開遣返的通道,並自動帶有百分之五的概率將其遣返。】
【哈斯塔擁有的意誌為35,你要付出兩點魔法值,體力可以抵扣魔法值,但一次性失去過半體力可能會陷入昏迷。】
【打開通道後,如果再犧牲更多的魔力可以誘使神明離開。每消耗一點就能使祂離開的概率增加百分之五,概率最高能達到百分之九十九。除此之外,你持有的埃及十字架可以額外增加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
【但相應的,單純的送神術隻需要一回合,如果使用十字架就要持續三輪才能生效。】
【也就是說,你要撐過三個回合的行動。】
祝槐看了一眼自己的MP。
角色卡HP值紅槽的下方就是MP值的藍槽,她有14點魔法值,除去開啟通道要用的兩點,如果剩下的十二點全部加進去,也才能增加到百分之六十五的遣返可能性。
再算上蒲林的埃及十字架……
“加上十字架,剩下的用HP補足,”祝槐說,“我要最高的概率。”
押在她身上的不止是她一個人的命。
船艙的牆壁已經被徹底砸爛了,她站在這裡就能清楚地看見那一抹飄揚的暗黃長袍。哈斯塔的身形仍在膨脹,整艘郵輪恐怕再過不了多久就會岌岌可危。
她握住了那個埃及十字架。
祝槐深吸一口氣,低聲念誦起那道她曾經費儘力氣才終於找到的咒語。
雖然事後她才發現,請神和遣返的差彆並不大。
“Hungurui Mugurunahu Hastur……”
咒語間閃現了神明名諱,原本正矗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披著黃袍的王緩緩轉了過來,那張蒼白麵具直直“盯”著她,纏在船桅上的觸須迅速鬆脫,滑向了她所在的方位。
【可以通過敏捷檢定進行閃避。】
祝槐:“?”
這數值是人過的嗎?!
[斯卡蒂(祝槐)]進行敏捷檢定,30/45,成功。
她堪堪避過了攔腰掃來的觸腕,毫不懷疑真挨上會當場一個變倆。
同樣行動起來的還有其他本已向上伸去的那些,周圍的壓迫感愈加沉重,欺詐師完全感覺得到發現自己受了愚弄的神明的滔天怒火。
她欺騙了邪神。
什麼才叫代行人啊。
“最虔誠的信徒”平複過心跳,清晰地複述著自己印象裡的詞句,連耳膜都在因為鋼鐵被砸爛摔打的聲音而嗡嗡作響。
[斯卡蒂(祝槐)]進行敏捷檢定,27/45,成功。
魔力和體力在一齊流失,她感覺到身體在相應地變得虛弱。閃爍著不明尖銳光亮的觸手擦著她的臉頰刺了過去,祝槐借著已經被毀得差不多了的咖啡廳的擋板虛晃一下,放聲念出了最後的幾個單詞。
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地方上空出現了同樣如出一轍的龐大氣旋。
隻不過一個是放出,另一個則是強行將其帶入。
[斯卡蒂(祝槐)]進行遣返檢定,9/99,極難成功!
哈斯塔的本體已經動彈不得,但那些貼在郵輪船體上的觸肢還在徘徊著不願離去。它們一圈圈地收斂,甚至像是形成了包圍圈,隻待將網羅在其中的最後一個、也是現在最拉仇恨的那個一同絞碎。
[斯卡蒂(祝槐)]進行敏捷檢定,97/45,大失敗!
祝槐:“………………”
這合理嗎?!!
KP:“?”
溢滿海水的甲板上濕滑異常,她一不小心踩上其中最大的一灘就整個身體向前傾去,早已虎視眈眈的觸手就在這時猛然纏上了她的腳腕。
雙方力量懸殊太大,祝槐掙紮了兩下,依然被拽著向後拖去。另一根繞上脖頸的同時,她感到了來自肺部空氣漸漸稀薄的窒息。但她還能呼吸,她原以為自己會在瞬間被撕碎,明明已經吞噬過無數生命的觸須居然留了一定的餘地。
慍怒從纏住她的力道中傳過來,可祂還在猶豫,最終決定收下這份多年前就該被獻上的祭品。
停留在龍卷風般的氣旋之下的隻有襤褸的衣擺,自那下方延展出的觸手拖動著她一點點向那處滑行。
她能感到的氣流也越來越猛烈,眼看再不出幾十秒,就將被一起帶回那被封印的湖中神殿——
祝槐抬起手,狠狠地將發燙的十字架紮進了麵前這根勒住她的觸手。
經過前人反複凝練的送神媒介在她手中還是勉強能拿穩的溫度,落在施法對象上就是徹底的炙燙了。焦糊味彌漫開來,被烙出一小塊焦黑痕跡的觸須吃痛地鬆開又蜷緊,而她就在這空隙間趁機躲開了它的又一次侵襲。
她彎下身,對腳腕上的那段如法炮製地用力一刺——這次的力度還要更大些,被尖端戳進的傷口滋生出陣陣白煙。觸手霎時滑脫,帶著還留在上麵的十字架,呼嘯著和它的主人一起消失在了虛空之中。
祝槐還坐在原地,撐著上半身,聽著從瘋狂鼓動到漸漸平靜下來的心跳。
“拜拜,”她看著那邊,兩指並在眉尾一揚,輕快地說,“收好你的紀念品。”
沒有時間留給她慢慢休息了,祝槐站起身,立刻因為那個摔得生疼的大失敗“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原本在露天廣場聚集的賓客們已被組織疏散到了登艇甲板,係艇索將載滿乘客的一艘艘救生艇下放至海麵。
祝槐剛趕到欄杆邊,就看到了離這邊最近的那艘救生艇上,威爾、羅曼、路婉婉一個都不少,正焦急地翹首看著他們明知道還有人沒有逃出來的郵輪。
連桑德拉和休謨夫婦也在那艘船上,很顯然,他們還是挺信任揭穿了愛德華真麵目的這一群人的。
隊友們顯然也發現了她。
“凱蒂——”路婉婉雙手作喇叭狀,喊道,“這——邊——”
以現在的時間肯定是不夠返回登艇甲板了,所幸她所在的地方離海麵也不算很高,直接跳下去再迅速遊走應該還來得及。
【過個幸運。】
KP開始發功。
【看你能不能好好落水,再順利跳到救生艇旁邊。】
[斯卡蒂(祝槐)]進行幸運檢定,81/80,失敗。
祝槐:“……”
就是說都到這裡了她的骰運能不能彆來上個團那套了啊!
伴隨著落水的巨大水花,她沉進了海水之中,忍著刺痛勉強睜開眼睛。她入水姿勢還算標準地保護了內臟,卻因為跳下去時的那億點點偏辨彆不出該浮向這一堆船底的哪艘。
忽然,有什麼輕輕往她後背上一頂,將她推向了其中的某個方向。
祝槐回頭時隻看到一隻帶蹼的爪子,也顧不上再瞧,迅速朝那裡遊過去,猛地浮出了水麵。
新鮮的空氣湧進來,她大口呼吸了兩下,就在船上同伴連忙聯手伸來的幫助下登上了救生艇。
最後一個人也登艇完畢,彼此打了個信號,圍在船邊的救生艇迅速駛離,直到遠遠的安全距離之外。
郵輪傾斜過了大半,水麵沒過他們前兩日才走過的甲板,它先前的乘客和船員們四散在救生艇上,見證了這艘豪華遊輪的緩慢沉沒。
當然在這種時候也有彆的事要忙。
船上應急食品和必要品之類的物資都是齊全的,為了以防萬一,潘多拉號上的艇數也是供大於求,他們這艘救生艇上也就熟悉的那麼幾個人再加上駕船的船員。
這會兒提醫藥箱的遞醫藥箱,遞浴巾的遞浴巾,連桑德拉都拿了條毛巾過來,而羅曼捧來了自己隨身攜帶的養生保溫壺倒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
以他的說法,意大利麵配熱茶,大家都值得嘗試。
“來,”羅曼正色,“煮說多喝熱水。”
其他人:“……”
事是好事,你話說得還能不能再冷點?
“不過你剛才跳下來的時候,我看你位置歪了點,”路婉婉心有餘悸地說,“又半天沒浮上來,我還以為——”
“這是吉人自有天相,”羅曼說,“RAmen。”
祝槐:“不,我想應該是——”
她才說到一半,就被女人驚恐的尖叫聲打斷了。
休謨夫人:“呀啊啊啊——”
船邊上,一個碩大的魚腦袋如出水芙蓉一般杵在那,茫然又無辜。
“我想,”祝槐喝茶,“應該是它。”
其他人:“???”
馴獸大成功,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