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笛褻瀆可憎的音色有短短幾秒的停滯。
遙遠行星的紛爭沒有完全傳至這座宇宙深處的王庭, 但祂們隱隱聽到了來自同族的呼喚,那震顫的共鳴轉瞬即逝,與肉團彆無二致的蕃神們陷入迷茫。沒有了樂曲的安撫, 被這些無定型的舞者環繞著的那團可怕混沌蠕動起漂浮在周圍的觸肢, 漸漸有了醒轉的跡象。
地球上的騷亂在此之前平息下去。
於是祂們斷定這隻是個小插曲, 重新繼續了自己的演奏, 瘋狂尖利的笛聲透過帷幕, 雜亂瘋狂的鼓點仍在擊打, 為毀滅奏響安魂曲。
盲目癡愚的萬物之主——阿撒托斯又一次在帷幕裡陷入了安眠。
無可名狀的龐大黑暗在深不可測的深淵中沉睡, 祂的“子嗣”們被封印在與先前不同的星球,再沒有脫逃的可能。
炙熱的日光穿透星係,在它抵達目的地時依然耀眼。
那顆美麗的藍星上——
漫長而寒冷的黑夜之後。
太陽再一次升了起來。
……
楚望舒“嘩”地一聲拉上了窗簾。
他打了個睡眠不足的哈欠, 感覺陽光實在是晃眼到刺目, 八成是活成了個吸血鬼。
“誒,院長,”正夾著病曆夾經過的護士打招呼,“今天這麼早?”
楚望舒:“……好耳熟。”
護士:“……是吧,我也覺得好耳熟。”
“您不多休息兩天?”她道, “我還以為您起碼得後天才回來呢。”
“小傷,沒什麼事。”
楚望舒不以為意地搖搖頭,“反正躺在家裡也睡不著, 對了, 我最近可能還會出去幾趟, 不過都是短差,用不了太久。”
“真的沒事嗎?”護士擔心地問,“上次您這麼說了以後就出車禍了。”
楚望舒:“……”
咱們不要哪壺沒開提哪壺。
他活動了一下還纏著繃帶的肩膀,果然疼得抽了口涼氣, 然後又硬撐著向對方露出個笑來,結果剛低頭就看見才從其他員工那騙吃騙喝完、嘴裡還叼著小魚乾的黑貓在優哉遊哉地往回走,一時語塞,臉上活脫脫的四個大字——“你要點臉”。
黑貓一口就將小魚乾吞下肚,意猶未儘地舔了下爪子,鄙夷回頭,眼裡滿滿寫著——“呸,逆子”。
員工們似乎對他帶著自己的“寵物”來上班這件事習以為常了,黑貓自然而然地跟在他後頭進了辦公室,甚至直接躍上轉椅,理直氣壯地占據了柔軟舒適的椅墊,跟無處可坐的寵物醫院院長來個大眼對小眼。
楚望舒:“………………”
這家夥還真是把貓主子的脾性學了個十成十。
“得,進來就彆演了。”他轉身關上門,“你就準備一直待在這兒了?”
相比起來,他應該是從昏迷中醒來後最不會不知所措的人了。
他還沒睜開眼睛就感覺喘不上氣,再一看原來是因為絲毫不考慮自己有幾斤幾兩的黑貓正蹲在胸口。雖然差點就被壓窒息,但好處是有什麼困惑都能直接詢問嚴格進行著觀測工作的伊斯人。
黑貓:“不行?”
“我最近發現當隻貓也不錯,”它高傲地說,“野生動物對人類的警惕性太高了,動物的身體很方便靠近它們觀察行為模式和收集數據,所以就獎勵你一個給我提供食宿的機會好了。”
“行行行,”楚望舒一邊吐槽一邊打開裝修以後就沒用過幾次的壁掛電視,平時醫院業務太忙,眼下他受著傷反而得了摸魚的偷閒時間,“我哪敢說不啊。”
得知如今大致狀況的最快途徑就是各大新聞頻道。
這是一條全新的世界線。
在他們最後一次進入那個玩家們稱為《X》的遊戲之前,被報道得最多的是各地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詭異建築。如今那些新聞已經消隱無蹤,哪怕上網檢索也找不到任何留存的遺跡。
他肩後的傷口被他人視為一場意外車禍所留下的,而他因為那場不存在的車禍這兩天才剛剛出院。
伊斯人附身的黑貓成了他從一年前就在養的流浪貓,那時起開始天天帶它來上班。他的腦內也多出了一份與如今這個世界融合得完美無缺的記憶,要不是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所經曆的一切,幾乎要以為那是場不真實的幻夢。
電視上正在播放的就是國際經濟新聞,休謨集團的大小姐剛剛接過父親的衣缽,年輕的女繼承人將長發在腦後紮成發髻,在聯合會議上發言的樣子看起來格外颯爽乾練。
至於另一邊,名為伐魯希亞的醫藥公司爆出大量醜聞,負責人鋃鐺入獄,政府暴力機關介入調查,民眾呼聲眾口一詞的徹查到底。
一切都像是從最開始就理應如此。
以伊斯人的說法,自中間斷成兩半的鏡子會互相貼合彼此的缺口,世界在融合時也會自動修正違和的部分,讓原有的差異以一種相對合乎邏輯的方式存在。
就像某個目前在馬戲團客串雜技演員的深潛者,大家都以為它是非常認真敬業的皮套人。
魚戰士從不會摘下它的麵具!
而這種同時保留兩段不同記憶的情況——隻在那些知曉世界真相的人類或者生物身上出現,黑貓為其取名為“平行世界綜合征”,特指經曆了兩個世界融合的後遺症。
普通人不會知道有誰曾經拯救了瀕臨毀滅的世界,在他們眼裡不過是起床後尋常的又一天。唯有調查員,清楚地記得那些絕望、死亡與尖叫,神祇之戰後鋪天蓋地襲來的黑暗,還有在世界融合重啟後恢複意識清明回歸正常生活的如獲新生。
“我覺得剛剛好。”
楚望舒幽幽道:“我隻想過平靜的生活。”
“想多了,你還要出差。”伊斯人尖銳地指出。
楚望舒沉默了。
“……其實我也有個問題。”他真誠道,“你為什麼不換個新身體當貓呢,是因為喜歡嗎?”
不就是互相傷害嘛,誰不會啊。
“給你個機會。”
黑貓和善地說。
“你可以重新提個問題。”
楚望舒:“……”
楚望舒:“不問了不問了!”
領導帶頭摸魚總是不太好的,於是他決定提前下班。
車還是那輛從賀蘭舟手裡順來鑰匙的轎車,他在花店門口停下,取了提前訂好的花束後才回車上踩下油門,一路平穩地駛向了目的地。
不可多得的、隻有失去過才知道多可貴的安穩日常。
工作日上午很清靜,陵園的石刻大門下見不到半個人影。楚望舒提著花拾階而上,黑貓輕巧地追在幾步之外,等快走到那座墓碑,才看到碑前已經有人在了。
“夠巧的。”他嘀咕道。
“喲。”
然後,他揚起了聲音:“怎麼都趕著今天來了?”
“這話應該我問你們吧。”蹲在墓前的鬱雙無奈地轉頭,“——他比我來得還早點。”
羅曼聳聳肩。
墓前放著一束白色的百合花,鬱雙新倚在旁邊的是素雅的白菊,而他——楚望舒低頭看看手裡的馬蹄蓮,安慰自己好歹在種類和樣式上是有點差彆的。
在修正差異方麵,僅限於活著的人。
而非死者。
他們存在的痕跡沒有被抹去,但也就是如此了。
墓碑中央的黑白照片上,路婉婉笑顏如花,然而隻有幾人知道底下埋的隻是兩三件在她租住公寓裡找到的外衣。旁邊路寧寧的墓更是空蕩蕩的,連一樣遺物也沒有。
姐妹倆的照片都來自臥室床頭櫃擺著的一張合照,除了這些和部分換洗衣服,公寓就再彆無他物了。她的生活似乎過得很是拮據,開始尋找妹妹後更是不怎麼跟父母聯係了——後者到現在應該還不知道大女兒也失蹤的消息。
他們這些離得近的就立了兩座衣冠塚,世界融合之初有太多事情要做,今天才真有時間帶著花來掃墓。
一切似乎步入平和的正軌,這個世界卻依舊如此殘酷,死於黎明前的人們成了永遠不明不白的失蹤者。往好了說,這未嘗不是給懷念他們的人一點希望;可往壞了說,那希望太過渺茫,更像是餘生純粹予以緬懷的憑吊,生者就靠這稻草似的希望一直一直地尋找下去。
再比如他們都熟知的、生死不明的某個人,他們從那時起心照不宣地不提起那個名字,就像隻要這樣就能避開結局滑向深淵的可能性。
“幸好也不是沒有好消息,”楚望舒呼出一口氣,“不然還真放不下心。”
旁邊兩人的神情倒不怎麼驚訝的樣子。
楚望舒“咦”了聲,“你們也收到了?”
黑貓鄙夷的目光梅開二度。
“不然呢。”鬱雙忍不住吐槽,“話說回來世界樹那邊——我爸又不讓我去,拜托,我也算是經驗者了好嗎。”
“學生就做學生該做的事。”楚望舒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毫不客氣,“你暑假作業做完了嗎?”
鬱雙:“……切!”
“我倒是想換換呢。”羅曼有些憂鬱,“時間和死線趕到一起去了,要異地趕稿了,唉。”
將時間管理做到了極致的伊斯人表示十分不理解。
“那是你自己的原因吧?!”
羅曼:“煮啊,看破不說破這道理你是一點都不懂啊。”
“你實在忙不過來拒了不就好了。”黑貓吐槽道,“我看你自己挺樂意。”
羅曼默認似的一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