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倓頓時鬆了口氣,終於不用麵對奉禦們那一臉渴望的表情了,他連忙起身跪到床前,握住李隆基伸出來的手說道:“阿爹,我在。”
李隆基臉上泛起輕鬆的笑容說道:“我啊,剛剛聽到箏聲就知道你來了,我的三十一郎這曲子可真是委屈極了。”
李倓微微一愣,心裡頗有些怪異,他自己都沒覺得委屈,李隆基難道還從他的箏聲裡麵聽出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到李隆基說道:“彆怕,阿爹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李倓再怎麼鐵石心腸此時怕也會被感動到,更何況他本來就有些感性。
這一次他是真的眼眶發熱,眼淚聚集在眼眶裡要掉不掉的樣子,委委屈屈喊了句:“阿爹。”
李隆基閉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身體,發現一點疲憊的感覺都沒有,甚至還很清醒,不由得坐起來問道:“剛剛……我是怎麼了?”
李奉禦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剛剛聖人龍體欠佳,太子和諸位大臣都在外麵等候。”
李隆基聽了之後微微一愣,立刻問道:“剛剛可是十分危險?”
李奉禦不敢欺君,隻好老老實實說道:“之前聖人已經十分危險,若是再不醒來隻怕……虧得寧王殿下煉丹有術,救回了聖人,並且還治好了聖人許多彆的疾病。”
李奉禦這句話若是讓李林甫聽到,必然會覺得他是在拍李倓馬屁,然而實際上他真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並且驚歎之餘還有點想要討一枚丹藥去研究。
李隆基聽了之後也有些意外,轉頭看向李倓問道:“你會煉丹了?”
李倓瞬間亞曆山大,他與楊貴妃對視一眼,楊貴妃立刻轉頭當沒看到。
李倓:這特麼塑料母子情!
他想了想隻能硬著頭皮說道:“稍稍學會一點,還不是……特彆熟練。”
“那又是何丹藥有如此奇效?”李隆基心裡頗感興趣,他不是李奉禦說什麼就信什麼,隻是身體是自己的,他能感受得到恢複的活力。
李倓硬著頭皮說道:“我無意中摸索出來的,還沒有起名字。”
李倓本來不想承認,然而他想了想覺得,丹藥救人總比箏音救人要靠譜許多。
如果說出去是他手上有一枚起死回生的丹藥,所以李隆基才被救了回來,那麼彆人相信的概率就會大很多,如果說是彈琴把李隆基彈好了,估計彆人會以為他是在胡扯!
可問題是現在讓他去哪裡搞那個什麼丹藥啊?而且他也沒學煉丹,這特麼回去還要給自己再開一門課?
李倓表示,心有點累,不想努力了,隻想當條鹹魚。
還好李隆基沒有繼續追問有關仙丹的事情,畢竟他還記得太子等人都在外麵等,便說道:“去與太子說一聲,讓他帶領眾官先去紫宸殿,我隨後就到。”
李倓立刻說道:“阿爹,您剛醒來,還是不要勞心的好,左右無大事,還請安心靜養。”
李隆基聽了又有些生氣:“他們在說我的兒子要謀反,這還不是大事?”
之前那些彈劾,李隆基聽了就罷,皇室子孫沒有被彈劾的實在是太少了,畢竟有些禦史就是喜歡沒事兒找事兒,畢竟不這樣做不能體現出他們是在做事情的。
所以對於這種彈劾皇帝根本不放在眼裡,甚至有的時候還很喜歡,畢竟如果對某位皇室成員看不順眼,想要敲打一下的時候,做這份彈劾就是很好的借口。
但是說人謀反這就很嚴重了,這根本不是普通的彈劾,這是想要李倓和安祿山的命!
至於其他人說的李倓跟安祿山交好……當李隆基眼瞎嗎?他們兩個的生活作息時間都是錯開的,他掌握的情況就是安祿山曾經主動登門三次左右,而李倓……壓根就沒踏進過安府大門!
之前李隆基還奇怪為什麼李倓與安祿山並不親近,現在才算明白,兩個人在同住一坊避諱成這樣還被彈劾,這要是沒有避諱,隻怕轉頭就不是猜疑他們要謀反,而是言之鑿鑿了吧?
李倓眼見李隆基又有些生氣,不由得連忙安撫:“兒子隻要阿爹信任就好,其他人並不在乎,若是阿爹還是氣不過,就讓兒子去與他們辯證一番便是。”
楊貴妃一聽忍不住說道:“那些人慣會吵架,你哪裡是他們的對手?”
李倓聽她將朝堂之上的爭辯稱之為吵架,差點沒笑出聲,忍住了之後才說道:“他們或許是不了解我才那麼說的,我們……嗯,要以德服人,讓他們知道我是什麼人就好,如果還有人彈劾,還毫無證據,到時候阿爹最直接將人下獄就是,何必與他們生氣?”
李倓一邊說著一邊對李奉禦甩了個眼色,他這真的是害怕李隆基非要去收拾那些人,要是還被氣出個好歹怎麼辦?
他剛剛說過丹藥隻此一枚,到時候如果李隆基又來個病危,他是救還是不救啊?
好在李奉禦也怕李隆基出事情,連忙說道:“聖人雖然已經身體無礙,但還需安心靜養,否則恐怕容易複發。”
李隆基一聽頓時熄了心思,他到底是對自己的身體還有所顧慮,隻好對著李倓歎了口氣說道:“還要讓你多受兩天委屈。”
李倓笑了笑,心說我才不會受委屈呢。
李隆基肯靜養,所有人都鬆了口氣,李倓自然也不方便在這裡繼續打擾,於是眾人留下楊貴妃繼續照顧他,便都退了出來。
他們一出來,太子李紹一幫人就呼啦啦圍了上來,李紹看了一眼眼睛略有些紅腫的李倓問道:“聖人如何了?”
李奉禦此時算是如釋重負,笑嗬嗬開口說道:“聖人身體已無大礙,隻需安心靜養即可。”
李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什麼心情,不過總體而言是放鬆的,就算他再覺得有壓力,也不會希望自己的父親去死。
一旁的李林甫皺眉說道:“剛剛李奉禦還說聖人情況危急,如今短短時間內又說聖人已經大安,李奉禦莫非是在消遣我等?”
李奉禦剛想開口說話,一旁的李倓便說道:“咦?聖人龍體安康,李相難道不開心嗎?”
李林甫立刻臉色一板:“寧王殿下為何如此汙蔑於我?”
李倓奇道:“我又何時汙蔑你了?畢竟李相與他人不同,太子殿下聽聞聖人龍體康健,便如釋重負,而李相則追究李奉禦是否消遣你,難不成你是盼著聖人龍體欠安?”
李林甫臉色脹紅:“老臣對聖人之忠心天地可鑒,寧王殿下如此誤會,老臣也隻能以死明誌!”
李林甫一邊說著一邊想要觸柱,當然他是沒有機會撞柱子的,畢竟他還有許多爪牙會拚命攔著他。
李倓心中著實有些可惜,如果沒有彆人就好了,他就放任李林甫去撞,撞不死算他輸,撞死了他就給李林甫風光大葬,靈前謝罪,也不知他敢不敢?
李紹無奈看了李倓一眼,輕咳一聲說道:“諸位冷靜,莫要喧嘩,聖人如今既然需要靜養,不如我們就此退下,等聖人康健之後再說。”
李林甫怒氣衝衝說道:“既然如此,為聖人龍體著想,老臣便先行告退!”
李倓這時候又慢悠悠說了句:“都彆走啊,我聽聞諸位對我有些誤會,不如我們換個地方,大家坐下來談談人生?我看紫宸殿就不錯,怎麼樣?”
眾人聽了他這句話之後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寧王瘋了?
李紹震驚地看著他,隻想問一句:你要作甚?
李倓不要做什麼,他現在隻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
畢竟剛剛他忙著去救李隆基,沒工夫搭理這幫人,現在李隆基已經醒過來了,不日到你們叫爸爸,他就不姓李!
真當他是好欺負的?柿子撿軟的捏也要看是不是真軟!
李倓雙手一背,一邊慢慢往外走一邊說道:“諸位既然彈劾了我,也要給我一個當麵對峙的機會,否則隻許你們罵我,不許我反駁,這可也太霸道了,《唐律疏議》裡可沒有這一條。”
李林甫看著李倓冷笑:“既然寧王有此一求,我們便去就是。”
李紹無奈隻好憋出了一句:“走吧。”
他現在十分崩潰,以前的三郎不是這樣啊,怎麼身份變了也跟著不懂事了?你真以為隻是跟朝臣爭辯一番就沒事兒了?沒看到聖人身邊的常侍跟著你呢嗎?
到時候無論是勝是負,李隆基都會知道,更何況,這話事情被彈劾的那個上奏疏自辯也隻不過是掙紮一下,基本上除非禦史彈劾太過荒唐,否則奏疏一遞上去,人家就穩立不敗之地,更何況這些禦史還不是單打獨鬥,他們背後都有李林甫撐腰。
李紹不知道李倓到底想要做什麼,不過想想除了謀反那件事情,彆的事情都不算大事,他也就隻能在這麼安慰自己一下。
一行人轉道紫宸殿,在李隆基不在的時候,無論李林甫權勢多麼大,名義上主持全場的還是太子李紹。
李紹看了一眼李倓說道:“寧王,你想說什麼?”
李倓拱手說道:“啟稟太子殿下,臣聽聞有人彈劾臣,一時之間有些著急,所以來不及寫自辯奏疏就想要與諸位探討一番,看到底是我錯,還是禦史小題大做。”
他這句話說完,立刻有人跳出來說道:“寧王不僅不悔改還不知錯,當罰。”
李倓轉頭一看,想了想發現不記得這個人是誰,不過估計也是禦史台的一個小兵,便翻了個白眼說道:“你說我錯我就錯,你當自己是《唐律疏議》還是聖人金口玉言?”
那個禦史臉色一白,憤憤說道:“寧王生活奢靡無度,肆意妄為,乃是眾人親眼所見,難不成還是我等知錯?”
李倓點點頭:“嗯,那意思就是說你們參我與安祿山合謀意欲謀反是沒人看到也沒有證據的了?那我倒要問問你們誰給你們的勇氣如此汙蔑堂堂親王,汙蔑朝廷大員?我就不說自己,隻說範陽節度使對聖人忠心不二,一心為公,為生民百姓計,請願損己身也要祈願上天滅蝗,到你們嘴裡就成了一個無時無刻不想著謀反的陰謀家,安節度使啊,我都替你覺得冤啊。”
安祿山聽聞,整個人都覺得有點不好,他們誰都沒想到李倓上來就拿謀反這件事情做文章。
在所有人的想法裡,他應該是極力避開這個話題,畢竟這個東西是真的不能碰。
然而李倓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就這麼直直白白的說出來,並且粉碎了安祿山想要當個圍觀群眾的心。
此時就算安祿山再怎麼不想摻合,也必須站出來,所以他直接對著太子跪地說道:“臣對大唐對聖人忠心耿耿,若有二心天誅地滅,還請殿下明察啊。”
李倓站在一旁看著安祿山冷笑,你背後捅刀還想置身事外?真是人醜但想得美。
他還要感謝一下李林甫,給了他這麼好的一個機會。
李紹一時頗為頭大,連忙上前扶起安祿山說道:“範陽節度使忠心可鑒,阿爹知,我亦知,斷不會為亂言所蒙蔽,還請節度使寬心。”
李倓點頭補了一刀說道:“沒錯,沒有證據隨意汙蔑,這可要不得。”
禦史一號猶自辯解:“寧王與安祿山的確多有往來,難道有錯?”
李倓望天說道:“我與安祿山同住道政坊,作為鄰居,有一二交流也是正常,更何況有往來就是要謀反,那朝中有幾個人沒有與諸位節度使交流過?合著滿朝文武都想謀反?還是說你想孤立諸位節度使,讓他們成為孤臣?”
禦史一號慌亂一瞬,忍不住看了一眼李林甫,發現李林甫靜靜站在那裡連個眼神都沒給他,一時之間他頗有些慌亂說道:“我……我也不過是防患於未然,並未言之鑿鑿兩位意圖謀反,寧王如此咄咄逼人又是為何?”
李倓冷笑:“於意有不安者,輒更易之,我看你是想當王衍第二。”
李紹聽聞之後,唇角勾起一瞬,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
安祿山立刻說道:“不錯,信口雌黃,縱然為禦史也是大忌!”
禦史一號環視一周,發現許多來朝的節度使正麵色不善地盯著他,不由得恨恨退下,一言不發。
李倓還不肯放過他,繼續說道:“太子殿下,我懷疑此人乃是不服教化的番邦派來的奸細,所作所為隻是為了離間我君臣之心,敢問此該當何罪?”
禦史一號一聽瞬間慌亂:“你……你信口雌黃!”
李倓忍不住一笑:“我怎麼就信口雌黃了?我這不是按照你的邏輯推理的嗎?沒有毛病啊。”
禦史一號無法反駁,隻好伏地說道:“臣冤啊。”
李倓嗬嗬,老子還沒喊冤呢。
李紹看了一眼李倓說道:“來人,將他帶下去,著大理寺審查。”
於是伴隨著禦史一號被拖下去的背景音,在場所有官員都意識到寧王此次來者不善。
那些沒有彈劾和立場中立的官員在一旁看熱鬨,而參與彈劾的禦史對視一眼,立刻站出來一位說道:“其他不論,但寧王生活奢華無度,毫無節製,卻還實情,之前寧王兩次宴飲,酒具都是金盞,連聖人都未曾有過,又如何說?”
李倓看了他一眼,姑且稱呼這位為禦史二號,不過,禦史二號說的還真是實情,畢竟當時他剛搬家,啥都沒有,臨時趕製也來不及,正巧李隆基和楊貴妃兩個人送了他不少金製用具,他就直接挪用。
沒想到居然會被人拿出來當彈劾的點。
他沒有再看禦史二號,隻是轉頭看向李林甫問道:“李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可有錯?”
李林甫本來穩穩當當站在那裡,等著他的小弟一波一波上去打倒李倓,準備等到時機差不多的時候,他再上去來個致命一擊。
結果萬萬沒想到李倓會忽然將視線轉移到他身上,他抬頭看看李倓,沉默。
禦史二號連忙開口說道:“你這是……”
李倓直接打斷:“我與李相說話,可有你插嘴的餘地?就算我被彈劾,在聖人定罪之前,我也是親王,怎麼?當個禦史連上下尊卑都不懂了嗎?”
禦史二號:……
李倓轉頭看向李林甫:“李相?”
李林甫終於開口,輕描淡寫說了句:“殿下從何處看來如此詭辯之語?老臣奉勸殿下還是少看些雜書的好。”
李倓震驚臉看著他:“此語出自孔子嫡孫子思所作《中庸》,李相竟然不知,還是李相眼中《中庸》乃是雜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