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李談才發現,不管是不是正史,記載的其實都沒有什麼錯。
過來照顧李隆基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殘,而且人數還不多。
高力士可能是將所有人都喊了過來,一共也不過三十人。
怪不得他過來的時候,偌大的興慶宮顯得十分冷清。
高力士以為李談帶來的也就是一些象征性的禮物,結果沒想到吃的用的全都有。
如果不是知道李談不窮,他甚至都懷疑李談是不是把整個王府搬過來了。
這些東西都不是特彆名貴,甚至跟李隆基以前用的比起來還差上許多,放到以前高力士可能看到不看一眼。
然而如今他對著這些東西,隻覺得鼻子發酸,有一股落淚的衝動。
李談趁著他們搬東西跟清空悄悄說了幾句話,清空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憂鬱。
李談對著他點了點頭,清空便轉身離開。
他離開之後,李談走到高力士身邊說道:“這些都是家裡新準備的,不是很好,先給太上皇湊活用吧,還缺什麼你跟我說,我讓人去定做一些。”
高力士作為一個一直以李隆基的一切為最高意誌的人,聽到李談這麼說,他難得的有些猶豫:“殿下如此行為……隻怕不妥……”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往北看了看,他目光的方向是大明宮的位置。
李談冷笑一聲:“我知道郡公擔心什麼,放心吧,他暫時可不敢動我,更何況……這對他也沒什麼壞處。”
高力士定定看著李談半晌,忽然感慨道:“殿下長大了。”
李談聽後有些恍惚,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其實也沒過去幾年。”
高力士沒說話,誰說不是呢?
就在兩個人相對沉默的時候,高力士遠遠看到清空帶著一群人走了過來。
他微微一愣轉頭看向李談問道:“殿下這是……”
李談說道:“興慶宮裡麵也太暗了,需要改造一下,而且這裡人太少,怎麼夠用?過一段時間我會將阿娘也接過來,這裡這個樣子可不行。”
高力士精神振奮一下問道:“娘子會來?”
李談無奈:“也不能讓她在涼州呆一輩子啊,而且……她應該也是想念阿爹的。”
李談說到後麵一句的時候,十分心虛,他估摸著楊貴妃心裡可能很想殺人。
高力士卻鬆了口氣:“有娘子在,聖……太上皇應該會好一些。”
還能好什麼啊?依舊是醉生夢死唄?
到了這個地步越是清醒就越是痛苦,還不如每天渾渾噩噩,活一天算一天呢。
清空將這些人帶來之後,李談便說道:“你們以後就安心留在這裡伺候太上皇。”
李談轉頭看著高力士說道:“郡公,這些人都是我府上的,不過您也知道,我之前許久不在長安,府上的規矩鬆懈了一些,這些人就交給您管教了。”
高力士點點頭,然後李談指著後麵跟著的匠人說道:“讓這些人來修葺一下興慶宮,不過這就看阿爹喜歡什麼樣的了,到時候阿爹說怎麼改就怎麼改吧,這些人先留在這裡。”
高力士對於李談是信任的,他都沒有懷疑這些人的來曆。
當然到了這個地步,刺殺一個太上皇也不可能影響政局。
也虧了興慶宮地方大,目前人也不多,李談帶來的這些人全填進去也不過是讓這個地方多了些人氣而已。
高力士忽然問道:“這些匠人……將來要留在興慶宮嗎?”
這句話有些沒頭沒尾,李談卻仿佛聽明白了一樣說道:“不用擔心俸祿問題,我有錢。”
高力士依舊很擔憂地看著李談,畢竟在他的印象之中,李談還是一個需要爹娘給零花錢的孩子。
李談笑了笑補充了一句:“聖人如今還欠我錢呢。”
高力士:……
李談恐怕是天下最大的債主了,連皇帝都欠他錢。
不過他對李談還是比較信任的,見李談真的不在意也就不再過問。
就在高力士都安置地差不多的時候,一個小宦官急匆匆跑出來,先跟李談行禮,然後跟高力士說道:“乾爹,太上皇醒了。”
高力士立刻說道:“殿下,請隨我來。”
李談點點頭,看了看那個長著一張圓臉,看上去十分喜慶,便問道:“這是郡公收的義子嗎?”
高力士點點頭:“路上撿到的,跟家人都失散了,無奈之下就入了宮。”
李談點點頭,知道高力士這個入宮是代指。
他隨手將手上一個碧玉扳指摘下來丟給那個小宦官說道:“喏,見麵禮,拿著吧,以後聽你乾爹的話,好好伺候太上皇。”
小宦官接住碧玉扳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高力士——他跟著高力士的時候,李隆基已經有點失勢,所以自然也沒什麼人回來賄賂他。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把這種好東西隨手就給人的。
高力士對著他點點頭說道:“殿下不是外人,收起來吧。”
小宦官開開心心的收了起來,他笑起來之後看上去頗有點滑稽,對著這張臉都忍不住也想笑。
李談覺得他可能明白為什麼高力士選這麼一個人過來伺候李隆基了。
他們一路到了李隆基的寢殿,此時李隆基正麵無表情的坐在那裡任由笨手笨腳的宮人給他梳頭穿衣。
在看到李談來了的時候,他明顯愣了一下。
李談一如之前一樣神情平靜地給李隆基行禮。
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現出激動的樣子,自然也沒有哭泣,隻是心裡沒來由的有些難過——李隆基老了很多,比當初最後一次見麵老了至少有二十歲的樣子。
他的頭發變得白得多黑的少,他的眼睛變得渾濁,甚至眼皮都耷拉下來,看上去無精打采。
這個狀態大概隻有一個詞能形容:老態龍鐘。
李隆基在看到李談的時候本來有一瞬間的不自在,無論是什麼身份,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不過李談平靜的模樣讓他心裡好受許多,若是李談一臉難過同情,隻怕他還真有些受不了。
趁著李談行禮的時候,高力士將李談的所作所為說了一遍。
李隆基聽後十分詫異,他看著李談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三郎會不會為難你?”
李談頓了頓,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李隆基身上感受到父親的關懷。
所以他笑著說道:“現在他動不了我,等能動我的時候,那原因也不會是這些小事兒了。”
李隆基到底是當了許多年皇帝的,如今不能醉生夢死,沒有了歌舞升平,他的腦子似乎又多少回到了當年的精明。
他立刻說道:“走,趕緊走,去涼州,彆回來了!”
雖然沒有了權力,但高力士還是能打探到一些消息的,李談這些年做的事情他心裡也有數。
所以他很敏銳的察覺到了李談的情況有些危險,當然還不到傷及性命的地步,隻不過很可能會失去自由。
是以李隆基才會讓他走,隻要李談不回長安,而涼州也不是多麼重要的地方,李亨千頭萬緒之間一時半會不可能顧得上。
李談沉默了一下,如果是之前他還真有可能想辦法儘快離開長安。
但是如今……他忽然有點不想走,或者說不想那麼著急離開。
至少……讓李隆基的生活水平上來,確定李亨不會無聊到來磋磨父親才能放心離開。
他笑了笑說道:“阿爹不必擔心,我心中有數,真的。”
李隆基抬頭看著李談平和的笑容,察覺到了他笑容之後的強大自信,然後就說了一句跟高力士差不多的話:“三十一郎長大了啊。”
李談歎了口氣,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長大啊。
當年在長安不知天高地厚攪風攪雨的日子多好?
可惜誰都回不到過去了。
李談留下來陪著李隆基說了一會話,將天下大勢都跟他說了一遍,順便還分析了一下。
李隆基大概是寂寞太久,說話也不跟以前一樣讓人摸不到頭腦,就仿佛是普通的父親一樣,指點著自己的兒子。
李談這才發現還有很多地方自己忽略了。
李隆基忽然問道:“你開了多少所書院?”
李談愣了一下算了算說道:“三所。”
不算多,但都在中心腹地,幾乎囊括了大唐大部分精英學子。
李隆基點點頭說道:“這個不要交給三郎。”
李談沒想到李隆基會跟他說這個,也不問為什麼,反正他也是這麼想的,便點頭說道:“好。”
李隆基跟他說了一會之後,明顯精神有些不濟,李談這才輕聲說道:“我已經派人去接阿娘了,過不幾日阿娘便會回到長安。”
李隆基聽後又精神了一下說道:“那可要好好布置一下這裡才好。”
李談見他精神還好,看了看天色便準備告辭離去。
李隆基也沒攔著他,甚至還拉著他的手一直走到了殿外。
結果到了殿外之後,就看到大明宮那邊一片燈火通明,越發襯得興慶宮淒涼。
李隆基看著大明宮的方向許久才說道:“今日……三郎應該會設宴吧。”
李談低低應了一聲,李隆基有些意興闌珊地揮揮手說道:“去吧,彆晚了,否則三郎怕是要多想。”
李談張了張嘴結果卻發現不知道說什麼好。
以前這種熱鬨的中心是李隆基,他也享受這種萬丈矚目的感覺。
結果現在他隻能站在這裡看著那邊的熱鬨,而這一切都跟他沒關係。
這種情況李談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高力士對著李談眨了眨眼,表示有他,讓李談不要擔心。
李談這才離開,迅速回到王府換上了禮服,然後趕往大明宮。
今晚是李亨回到長安在群臣麵前第一次亮相的日子,或者說是他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亮相。
這是他思考再三的結果,原本想要將第一次亮相放到大朝會上的。
但是又擔心一旦在大朝會上有人不給自己麵子的話,到時候會尷尬。
而史官也會將這一切都記錄下來。
如果是晚宴就不用擔心太多了,畢竟這是正式場合又不是那麼正式,總有辦法將尷尬的場景圓過去的。
李亨迫於壓力將李談的座位設在了人臣之首,就連宰相陳希烈和韋見素兩個人都在他下方就坐。
李談過來之前,大家或多或少都在猜測聖人會對寧王做什麼,寧王的反應又是什麼。
不過這種討論在李談踏進大殿那一刻就停止了。
甚至在他進來的時候,整個大殿都安靜了一瞬。
那一瞬間李談就是所有人的焦點,整個大殿的中心。
李談環視一周,對著大家冷淡的點了點頭,心裡卻想著幸虧李亨還沒出來,否則隻怕又不定會想什麼了。
李談到自己座位的一路上,許多人都在跟他打招呼。
有的時候不得不說,有沒有實權,有沒有功績,有沒有威懾力真的是不一樣的。
以前李談參加這種晚宴,雖然大家也會跟他打招呼,但那是看在李隆基和楊貴妃麵子上。
許多重臣打招呼也是矜持的點點頭說句話罷了。
而如今這些人看著李談的目光有人帶著崇敬,有人帶著畏懼,有人帶著探究。
李談無視這些各色目光,淡定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轉頭對著陳希烈打了聲招呼。
陳希烈以前也不是沒見過李談,李隆基還在位的時候,他就已經是朝中重臣,對李談並不算陌生。
然而現在他卻覺得寧王似乎有些脫胎換骨的意思,反正讓他看,他是覺得看不透了。
所有人都以為李談會直接拉著自己一票人跟李亨展示一下肌肉。
結果沒想到,那些人雖然看上去跟李談十分熟絡,但也就如此了,他們沒有站隊,李談也沒有招呼他們。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在思索所謂的寧王一黨到底存不存在。
當然也有人會覺得這些人是在演戲。
就在大家猜測的時候,李亨終於是出現了。
他一身皇帝的禮服看上去也像是那麼回事,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李亨一舉一動之間看上去都有些奇怪。
李談看了一會之後這才發現為什麼會覺得奇怪,因為李亨看上去太不自然了。
他在努力撐著自己的氣場,但可能是因為之前很少成為場中的焦點,所以他看上去總是有些瑟縮,卻又強迫自己舒展的意味。
不夠隨性自然。
他都這樣,那麼下麵自然就更加拘謹。
李俶見一場好好的宴會熱度眼看就下去了,無奈隻好站出來活絡氣氛。
在長安居中調度的經曆讓他看上去比李亨從容許多,眾人原本對皇帝有些失望,但看看太子,又覺得還不錯。
李談環視一周,就知道李亨這場首秀,雖然沒有出現什麼尷尬的場麵,但在不熟悉他的官員那裡也沒留下什麼太好的印象。
不過這跟他沒關係,這一整場他都盯著麵前的食案,仿佛什麼好久沒吃東西了一樣。
眾人忍不住想起之前的傳言,心裡不由得嘀咕:難道寧王之前窮的吃野菜是真的?
李談終於熬過了這一場宴會之後,轉頭就上了一封奏疏,要求去接楊貴妃。
李亨看到這封奏疏就忍不住緊張,在看到李談要求的是去原州之後,就鬆了口氣準了李談的要求。
然而鬼使神差的,不知道為什麼,在李談真的將楊貴妃接回來的時候,他居然要求見見楊貴妃。
於是他就見到了這個當年他一直不怎麼敢直視的庶母。
李談是陪著楊貴妃進的宮,李亨在看到楊貴妃的那一刹那,眼睛都亮了一下。
李談察覺之後心裡不由得咯噔了一聲,然後就聽到李亨讓楊貴妃暫時住在寧王府。
李談抿了抿嘴沒有反對,楊貴妃如今還很年輕,讓她就這麼去陪著行將就木的李隆基坐牢他也有些不忍心。
結果讓他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李亨就下旨:太上皇身體抱恙,著貴妃出家祈福,道號依舊是太真。
李談:我忽然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作者有話要說:讀者“月黃泉”,灌溉營養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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