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孝誠找來時, 沈烈並不意外。
家宴的事鬨得挺僵,沈敬琛自認是過於放權,以至於他現在目無尊長, 將部分權利收回, 蘇念深被安排進公司, 職位不低,無論是借勢敲打還是另有打算,這一舉動, 都讓集團內部跟著意動。
“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在形式這麼不明朗的情況下, 你何必跟你父親鬨得不愉快?”
沈烈掀開被子,神情惺忪慵懶,拖著腳步進浴室。
沈孝誠跟著, 立在門邊:“都已經聽許多年的話,怎麼到現在偏偏反著來,你知道蘇念深打的什麼主意。”
誰都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沈敬琛不是不知道,甚至有意成全。
人越老, 反而越念舊, 講感情, 這種情感,有時大於理智。
鏡子裡,沈烈長眸半闔,有些憊懶,他低頭吐掉泡沫,清水漱口,三,散漫道:“如果父親有心, 我再聽話也無益。”
一個是心愛女人生的,一個間接害死他心愛女人,誰都知道怎麼選。
“所以你就放任不管?”
“二叔。”
沈烈撐著洗手台,視線與他對視,語氣很淡:“沒關係啊,養成廢物就行。”
“什麼意思?”沈孝誠問。
“二叔如果想知道,可以讓人去查查蘇念深的爛賬,隻怕積了厚厚一遝。父親想要誰來接管沈家我控製不了,也沒想過控製,我能做的,是給他留出唯一選項,以前是我,以後也隻有我。”
“那些,我不怎麼不知道?”
“剛開始腐爛還有得治,需得等到悄無聲息爛到根,裡外都爛透才好。”
沈孝誠大概猜到點什麼,心底駭然,他重新審視沈烈,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從來都是“二叔二叔”叫著,恭而有禮,很少去想,他年少就入主沈家,行事度勢,早就不是孩子。
“那你又為什麼拒絕聯姻,就因為一個女人嗎?”
沈烈眼皮略動:“沒有為誰。”
“這種事你不必騙我,我隻是失望,因為一個女人就失了分寸,之前你信誓旦旦跟我說的什麼全忘記了?”
沈烈擰開龍頭,澆水洗臉,臉上的水跡還沒來得及擦掉,順著輪廓往下滴落。
長睫沾水,不堪重負地低垂。
“依我看,不如早點斷掉的好,免得日後生些時段……也是我上次說的不夠明顯,反倒讓她有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不願做乾女兒,看上的是沈太太的頭銜。”
沈孝誠皺眉,覺得當初多少有些被表麵迷惑,看著挺乖巧文靜的女孩,卻也有不遑多讓的野心。
沈烈抹了把臉:“您見過她?”
“見過,在她師父那多少。人是個不錯的人,有天賦有靈氣,如果心思全花在提升技藝上,以後未可知,但如果心思不在正道,糾纏不放……”
沈烈低笑。
他雙臂撐著洗手台,覺得可笑,連帶著肩頸輕微顫動:“二叔,放不開的不是她,是我。”
“她走了。”
“您所看重的滔天富貴,恰好是人最不看重的東西。”
沈孝誠已過半百的年紀,什麼人沒見過:“隻是有些藏得深罷了。”
“是麼,從一開始,是我用的強,她不肯,我用了點手段,搶來的。”沈烈啟唇輕笑,“她那時,心有所屬。”
寥寥數語。
沈孝誠已足夠驚愕:“你怎麼做到這種份上?”
在他看來,以他們現在的地位,要什麼沒有,哪裡就需要用強?
沈烈擦過手上的水跡,言語倦怠:“她心裡恨我是應該的,我們也不過是群有錢的混蛋。”
—
陳靜安開始巡回演出。
沈烈偶爾會看到她的消息,這種小眾的新聞,並不會出現在每日新聞主頁,熱度不高,隻存在於很小的角落,標題樸素,顯出無人問津的狀態。
但他總能看到。
陳靜安成長得很快,漸漸積累一些名氣,演出人員名單裡,她的名字越來越靠前。
到後來被采訪,她單獨出鏡,麵對記者提問,會在認真思考後回答,坦誠樸實。
記者:“我知道靜安學琵琶有十幾年了,那想問問靜安學琵琶時有沒有想過放棄?覺得枯燥無趣,其他小朋友都能出去玩。”
陳靜安笑笑:“有過。”
陳靜安:“但後來發現,除了彈琵琶我好像也沒彆的可玩,就繼續了。”
記者忍笑。
記者:靜安能數十年如一日,讓你堅持下去的是什麼?
多數人會談文化傳承。
陳靜安想了想:“隻是喜歡吧。”
很簡單,沒有任何複雜元素,喜歡貫徹始終。
後麵的問題越來越輕鬆娛樂化。
記者:“我知道靜安在網上有一些顏粉,很多人留言,想讓美女姐姐出道,有沒有認真考慮過?”
陳靜安:“沒有。”
陳靜安:“我演技很爛。”
記者:“有沒有考慮開通個人賬號,發發日常,也讓更多人更了解民樂?”
陳靜安稍顯遲鈍的抬起手,示意身後的劇院:“如果感興趣,可以來聽我們的演奏。”
她眨眼,目光單純,意圖也很單純。
……
采訪結束,後麵是些練琴片段,一個人練琴到深夜是常事,前輩們在鏡頭誇獎,說真的是挺簡單純粹的姑娘。
結尾跳出記者玩笑發問:“幫粉絲問問,小姐姐是不是單身?”
一個帶笑男音:“你去問,如果是,順便幫我問問能不能插個隊。拜托了,這對我很重要。”
……
沈烈麵無表情×掉視頻。
開玩笑的前輩叫趙嘉樹,力邀陳靜安參與巡演的也是他,性格風趣幽默,團隊裡氣氛擔當,也是大鼓老師,靈魂人物。
巡演預定有八個城市,去過四個後,第五個城市回到京城。
演奏間隙時間裡,趙嘉樹看不過陳靜安整日關在練習室裡,毫無社交狀態,邀請陳靜安一起去參加慈善拍賣活動。
舉辦人是他多年粉絲,來往密切,也是這次巡演的讚助人之一。
“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練啊彈的你就不會膩嗎?再這樣下去你遲早會發黴,你知道一個音樂人不接觸新鮮空氣危害有多大,你將靈氣喪失,彈出的東西,木然又呆板。”
陳靜安失笑:“哪有這麼誇張?”
琵琶被搶走,趙嘉樹催促:“怎麼,前輩的話都不信了?你放心,信我的準沒錯。”
“認真工作沒錯,享受生活也同樣重要。”
陳靜安拒絕不掉,隻得同意,隻是提前說好她沒什麼像樣的禮服,怕讓他丟人。
趙嘉樹不以為意:“永遠有比我們更有錢的人,不用跟人比,穿得舒服得體就行。”
陳靜安有些遲疑問:“都會有哪些人出席?”
趙嘉樹將邀請名單遞給她,位置都已經安排好,她默默掃過,並沒有熟悉的名字,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