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決霍連毅,從此不再存於世間。
“哥,走吧?”小安的喊聲把他從回憶中扯了出來。
霍決接過韁繩,翻身上馬,望了眼前方。那是他們要回的地方,也是剛才的“溫姑娘”前行的地方,那個方向是長沙府。
她來這裡乾什麼?她是要去長沙府嗎?
她去長沙府,是來找他的嗎?
霍決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抬起眸子,沉聲道:“走!”
小安自幼淨身,他就根本沒有經曆變聲這一道成長必經的變化。他的聲音比尋常的男孩子要尖利得多。相對而言,已經變過聲,成年後才淨身的人,嗓音就正常得多。
但霍決始終覺得這兩年他的聲音越來越細了。他的頜下也不再生長胡須。不像從前那樣,兩天不刮臉就胡子拉碴的。
霍決恐懼將來他老了之後,看起來會像個老婦人。他在襄王府見過那種老得不行的老宦官。身體佝僂,皮膚褶皺,頜下卻無須,再沒了牙齒,嘴巴乾癟,看起來的確像個老嫗。
有體麵又有錢的老宦官可以出府榮養。沒有這份體麵又沒錢沒親人的,就被打發到王府邊緣的角落去,不許他們出現在貴人們的麵前。
以免他們身上那股難以描述的氣味會汙了貴人的鼻端。
這種恐懼始終縈繞在霍決的心頭,因此他走路的時候會將肩背挺得格外的直,說話的時候會刻意地壓低嗓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彆的真正的男人沒有區彆。
他換洗也比彆人勤,褻衣褻褲堅持熏香。
他到了襄王府不久,就想辦法讓自己入了貴人的眼,繼而受了提拔。有了體麵,便有條件這麼做。
可霍決明白自己已經不是男人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保住性命的代價是身體的殘缺,沒了最重要的部分,怎麼還能算是男人呢?
所以月牙兒的爹遞過來退婚書的時候,他根本不猶豫就按下了手印。
他不再是什麼人的兒子,能傳宗接代,也不可能成為什麼人的丈夫,能延續香火。他已經成為了世間的另一種異類的生物。
這種畸形、殘缺的生物,被世人喚作閹人。
或者閹狗。
算起來,如今的月牙兒正該是長成了少女,正該是身形窈窕,麵孔卻還青澀。正該是……溫姑娘的模樣。
霍決無法確認,因為記憶中小月牙和甄氏都是圓圓的,溫姑娘的麵孔卻清麗秀美,很難重疊。
他向著溫姑娘行進的方向行進,內心裡,既想再見一見那個姑娘,又畏懼再見到那個姑娘。
因他心裡,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已經將她當成了月牙兒。
渴望她就是月牙兒,又恐懼她真的就是月牙兒。
月牙兒曾經是他的未婚妻,曾經。
是他曾經還是男人的證明,曾經。
但現在什麼都不是了。
所幸這一路往長沙府去,或疏或密地碰到了來往的行人,卻並沒有再看見那個溫姑娘。
小安忍不住咕噥。
康順問:“念叨什麼呢?”
小安憋不住,說:“溫姑娘也是走長沙府的方向吧,我想著怎麼瞧不見她?她的馬跑得這麼快嗎?咱們也該早點動身的。”
或者是她在岔路口去了彆的方向?
小安也懊惱自己,平時跟誰說話都機靈,怎麼就跟溫姑娘說話時候就犯了傻呢,也不問問她去哪裡,就放她走了。
日頭微微斜了些,陽光的溫度也沒有午後那麼毒辣了。行至一個岔路口看到屆石,便知道離長沙府不過幾十裡路了。到這裡,便是他們的地界,官道一帶熟悉得很,哪裡有水哪裡有草,哪裡有人家,都知道。
“那邊有條小河。”康順說,“讓馬歇歇腳吧。”
一行人便下了官道,往有水的地方去。還沒到水邊,便看到那水邊有一匹棗紅馬,放了韁繩,正自在地在水邊喝水。一個少女抱著長棍,坐在河灘大石上正望著水麵發怔。
不正是他們才念叨過的溫姑娘麼。
小安樂了,一提韁繩就竄了出去:“溫姑娘!原來你在這裡。”
少女聞聲轉頭,站了起來。
霍決握緊韁繩,遙遙望著那張青澀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