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男人做了決定的事,內宅婦人縱鬨一鬨,吵一吵,也很難動搖。勉強說服她的便是丈夫覺得溫家女兒一定能生。
待見了溫蕙,意外於她生得如此好顏色,卻也沒看出來哪裡就強健於江南女子了。還不是一樣纖腰一束,嫋嫋娜娜,聘聘婷婷的。
山東常有海盜登陸騷擾,已有百年之久。此地武風昌盛,便是女子,也常有習得拳腳搶棒的。便是不學功夫的,也少有人家將女兒養得弱得跟什麼似的,起碼海盜來了,便是不能打,也得能跑才行。
如此,男女大防便不那麼嚴格。
溫家夫妻殷勤請了陸夫人上座,便叫溫蕙在溫夫人身邊侍立。這一番安排,其實是想讓陸夫人好好看看溫蕙。
陸夫人卻端起茶,微微垂眸抿了一口,心下實在不大看得上。要知道擱在江南讀書人家,便是要相看,也隻是將女兒家喚出來露一麵,行個禮問候了,便叫她退下了。
北方軍戶人家,實在粗鄙。
但這是丈夫定下來的事,陸夫人心中再不願,也隻能微微歎一口氣,放下杯子抬眸,淡淡一笑:“這便是蕙娘侄女吧?”
她這樣一問,坐在下首的陸睿便將目光投了過去。
平日裡與溫家往來的多是一樣的軍戶人家。溫百戶掌著百戶所,隸屬千戶所,少與文官打交道。溫蕙與溫夫人日常裡交際往來的夫人、姑娘們,大多做派與她們相近。
陸夫人卻是全然不一樣的人。她既是文官妻子,又是南方書香門第的女子。她通身的氣派和做派,彆說溫蕙這沒見識的小姑娘,便是爽利如溫夫人,都不自禁地把說話聲音放輕了。
溫蕙隻覺得手心冒汗。
溫夫人笑道:“就是我家這淘氣的東西……”
一轉眼卻見溫蕙還傻站著——平日裡做什麼都快得看不見,這時候冒什麼傻氣呢!溫夫人咬牙笑著扯了一下溫蕙的衣袖。
溫蕙慢半拍站出來行禮,好在禮行得規規矩矩,還不算太丟臉。
隻那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都哪去了?溫夫人納悶。明明隻叫她“規矩”,沒叫她裝傻子啊。
陸夫人臉上的笑始終淡淡的,不失禮,卻有一種微妙的疏離感。她從身邊仆婦手中接過一個扁扁匣子:“嬸子的一點心意,彆嫌棄。”
溫蕙恭敬接了,福身道謝。
待起身,終究是忍不住抬眼看向陸夫人身邊那個少年——便是這少年的目光,使她僵硬緊張,她一直不敢看他。
卻不料,陸睿也正在看她。見她終於肯瞧他一眼,陸睿對她微微一笑。
少年一身書卷氣,綻顏一笑,秀雅得仿佛琉璃美玉。
他與她的哥哥們實在太不一樣,溫蕙從未見過這樣的少年,隻覺得如沐春風。她本性活潑,適才莫名緊張,人才僵硬。這一刻沉浸在少年的笑意裡,本性流露,下意識地便對他也笑了笑。
陸夫人微微蹙眉,瞟了兒子一眼。陸睿含笑垂下眼眸。
溫夫人“咳”了一聲,道:“沒想到今年這麼早就下雪了,一路上可還穩當吧?”
強行把話題引過去,掩蓋住適才一對少年男女那一點點不太對勁。
“還好。”陸夫人聲線柔,語調緩,“官道還算平整,隻路有些滑,一路倒是平安。”
陸夫人一個文官之妻,與這對軍戶夫婦實在沒什麼投機話語,隻得談些道路、天氣、飲食。略說了幾句,陸夫人抬手虛虛按了下肩膀:“又是坐船,又是換車,趕得時節不好,已看不到什麼風景,倒叫人筋骨疲累。”
溫夫人會意,忙道:“夫人一路勞累,不如先歇歇,咱們稍後再來說話。”
陸夫人頷首:“叨擾了。”
“哪裡,哪裡。”溫夫人說,“您客氣了。”
溫家專門收拾出一進跨院給陸家母子。
溫夫人親自引著過去安頓,又留了兩個穩重仆婦,告訴陸夫人:“夫人儘管使喚。”
陸夫人謝過了,溫夫人離去。
陸家的仆婦們穿梭而入,有條不紊地將陸夫人的自帶的慣用物品往房裡送。陸夫人和陸睿暫在次間裡休息。
待丫鬟向溫家仆婦要了熱水沏了茶端上來,又放下簾子退出去,陸睿便開口道:“母親,我改主意了。”
倜儻少年勾唇一笑:“我願意娶溫姑娘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