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的婢女、小廝尖叫起來。
那雪鋒在空氣中劃過幾道轉瞬即逝的光,那些尖叫便也戛然而止了。
小安在外麵聞聲,便和夥伴們動手了。等他跑進來的時候,廳裡廳外的事都已經結束。霍決喝道:“去!”
小安又跑了出去,放了一支信號煙花。
很快趙烺聽到外麵響起的嘈雜的聲音。
“襄王府替天/行道!”
“四王子已斬殺豎閹馬迎春!”
“繳械不殺!繳械不殺!!”
霍決從懷中掏出帕子,將上首濺上了血珠的椅子擦乾淨:“公子。”
四公子一提衣擺,走過去坐下。
廳裡躺著赫赫有名的大太監馬迎春的無頭屍體,血流了一地。婢女小廝的屍體橫七豎八。
窗戶上時有人影晃動,有呼喝叫罵,有驚叫哭喊,也有兵器之聲。
趙烺坐在椅子上,眼睛卻直直地盯著大廳的正門——霍決提著繡春刀站在那裡。
那個不算是男人的男人,兩腿微分,立在那裡。細窄的刀刃上有血一滴一滴落在水磨石地板上。
他一動不動,如磐石,如砥柱。但有人敢衝入廳中危及趙烺的安全,他便會手起刀落,將危險斬殺於未然。
他與他殺的這些人無冤無仇,甚至素不相識。
但人生就是這樣,作為一個無根之人,他的腳下必須踩著些什麼,才能一步步走高。
手起刀落,又一個闖進來的人身首異處,屍體倒在地上。那些血液漫過來,霍決微微抬腳,然後狠狠踩住——
為了活出個人樣子……我變成鬼也不怕。
月牙兒,你的連毅哥哥絕不會叫人踩在腳下踐踏!
外麵漸漸響起的都是求饒聲。四下呼喝的都是襄王府府兵的號令。
襄王四子趙烺,一直盯著霍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般的背影。
便是在景順五十年的這一日,趙烺終於意識到,霍決……是一柄多麼鋒利的刀。
……
溫蕙是想不到,暈車的人,也會暈船。
她剛上船的時候,吐得七葷八素,連離家的悲傷都衝淡了,實在是也沒有力氣悲傷了。
好容易終於適應了,不再吐了,船眼見著也要到江州了。
溫柏隻愁:“你下了船多吃點,瘦成這樣子,身體都壞了。”
他年紀最大,從小跟著父親,見到的都是軍戶人家的健實婦人。從小耳濡目染被灌輸的也是,娶妻要娶那看著就結實、能乾活、好生養的。
他娘疼他,為他求的楊氏,不僅身體結實,相貌生得也不差,兩全其美!
他原覺得他妹妹也是又結實又好看的,正好。誰知道她走了一趟湖廣回來,就跟漏了氣似的,一日比一日瘦。這看著都不像山東女人,倒有點像她那個婆婆了。
溫柏是親哥,這親的,就隻想看見自家人都健健康康的,哪怕溫蕙瘦下來大眼鵝頸,削肩細腰的十分好看,他也心疼。
溫蕙照著銅鏡,卻說:“你彆管,不吃。”
溫柏再囉裡吧嗦,她就踢他。氣得溫柏直翻白眼,罵:“死妮子!再踢我我還手啦!”
溫蕙脖子一梗:“來呀!”
溫柏齜牙對著空氣揮拳頭。
陸家的仆婦忽來敲門,兄妹兩個嗖地一下,一個“敦厚沉穩”,一個“溫良嫻靜”了起來。
仆婦進來稟報:“管事讓稟報舅公子,明日便要靠岸江州了。路上沒有耽擱,想來公子定已在碼頭迎候新娘了。”
溫蕙臉上熱了起來,全沒了剛才跟哥哥鬥嘴時的小性兒模樣,微微垂了頭。
陸家仆婦看在眼裡,心裡微微點頭,告退了。
溫柏一看人家都走了,他妹子還一副傻樣子,忍不住道:“嘖,嘖,人都走了,不用裝了。”
溫蕙提起裙擺就踹過去!
溫柏機敏後撤,溫蕙這一腳就踹空了。
“你再潑!你再潑!”溫柏叫喚,“小心叫你婆婆知道了不待見你!”
溫蕙:“有本事彆跑!”
溫柏已經沒影了。
翌日,劉富家的、銀線和落落三個人下了大力氣把溫蕙打扮了出來。
陸家的人早提點過,二三月青州還凍人,南方已經春暖花開。一路行來,的確衣裳是越穿越薄,襖子都穿不住了,隻穿著夾衣即可。
鮮亮的新衣裳上身,溫蕙可不敢再淘氣,老老實實安安靜靜地跟在哥哥們身後出了船艙。
船還沒靠岸,便看見那碼頭上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比起記憶中,已經開始有了青年的模樣,站在他的父親身邊,為管事、小廝和仆婦簇擁著,含笑望著她。
翩翩公子如玉。
他明亮的眼睛和溫潤的笑令溫蕙忘記了羞澀和規矩,她與他隔空對視,忍不住也是一笑。
陸睿的腦子裡一瞬間閃過了許許多多的美麗詩詞,卻都不足以描述未婚妻子春風裡這一笑的明媚。
充滿了對未來,對婚姻,對他的期盼。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