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蕙老實道:“挺好的,就是被子太輕了,好像沒蓋一樣,怪怪的。”
喬媽媽失笑,說:“是絲綿的,這絲綿還不是本地的,是我們餘杭的。”
“我聽說過餘杭絲綿,沒想到這麼輕,雲朵似的。”溫蕙說,“我們在家蓋的都是棉花的,冬被一床要七斤重,春秋的薄一些,也要四斤重。壓在身上沉沉的,才覺得踏實。”
她目光坦然,落落大方,並不因自己沒用過絲綿而羞慚。
喬媽媽年紀大了,見過許多人。因她是陸夫人跟前第一人,府裡太多人在她麵前用心思。溫蕙的坦率簡單,便讓她格外地喜歡。
兩人又就著這個話題,說了些穿衣裳薄厚和南北天氣的差異,喬媽媽才轉入正題。
她道:“這些天,姑娘待嫁,不宜走動見人。怕姑娘太悶,夫人譴我來與姑娘說說話,姑娘若想知道什麼,也可問我。”
溫蕙隻是生長在鄉下,見識少,不是傻。聽了喬媽媽這話,便欠身:“我什麼都不懂呢,問都不知道從哪裡問起,媽媽若不嫌我煩,都請跟我說說吧。”
喬媽媽心下暗暗點頭,笑道:“那我便先從咱們餘杭陸家說起……”
溫蕙認真地聽著。
溫柏兄弟倆待到日頭西斜了才回來,玩得十分儘興。隻當妹妹的在房子裡憋了一天,他們當哥的也不好表現得太開心的樣子,溫柏裝模作樣地說:“應酬了一天,累死了。去給你婆婆請了安,又跟著嘉言見了些人,跑了不少地方……”
溫鬆到底有些心虛,咳了一聲,問:“你今天都乾啥了?可覺得悶?”
“還可以。喬媽媽說這些天都會來陪我。今天給我講了許多餘杭陸家的事,很了不得,出過九位進士,還出過三品大員。”溫蕙道。
“陸家當然了不得,書香世家嘛。”溫柏在榻上坐下,屁股還扭了扭——他們坐慣了炕的人,總不太習慣這榻。抬眼看了眼自家妹子,問:“你不高興?”
溫蕙托著下巴:“今天講了一天陸家的祖宗和陸家在餘杭的各支。明天喬媽媽還會過來跟我細說說陸府的規矩。這些天就都這樣了。”
溫鬆道:“這不是挺好的嘛,提前跟你說了,省得你進了門兩眼一抹黑的。”
溫蕙歎口氣。
溫柏問:“到底咋啦?是那喬媽媽態度不好嗎?她是不是見你年紀小,欺負你啦?”
“沒有。喬媽媽可好啦。”溫蕙說。喬媽媽對她有善意,這是能感覺得到的。
“那你咋還不開心?”哥哥們不明白。
這兩天所見,陸家著實是不錯的。如今看陸夫人身邊的體麵婆子對溫蕙也好,就更讓人放心了,怎地妮子還不開心起來了?
“哥。”溫蕙說,“落落大約是說中了,我以後可能不是想出門玩就能出門玩了。”
“廢話,誰家姑娘做了媳婦還能想去玩就去玩了?你看你嫂子,她從前多喜歡打獵啊,你小的時候,咱們一起去打獵,都是她帶著你騎馬。你看她從進了咱家門,可還有那個時間?倒是娘輕鬆了很多,反而能跟爹出去跑個馬。”溫柏說著,有點心疼自己媳婦了。
但楊氏是長媳,溫夫人器重她,她進門不久,溫夫人就把中饋全交給她了。
楊氏也因此在家裡說話有分量,下人們沒有敢駁她的。
楊氏自己並沒有因為不能如少女時代那麼自由自在不開心,她娘家更是十分得意,覺得自家女兒有體麵。
“還是不太一樣,哥。”溫蕙道,“陸家的規矩跟咱們家真的很不一樣。”
喬媽媽人很好,對溫蕙也很好。但溫蕙也從喬媽媽身上清晰地感受到,陸家和溫家的差距。
她隱隱感覺到,未來的生活,將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溫柏偷瞧她。才一天呢,一下子好像就又長大了些似的,懂事了似的。
當哥的有點心酸,摸摸懷裡,掏出包東西丟在幾上:“喏,陸嘉言給你的。”
溫蕙:“……啥?”
溫鬆笑道:“孫記的茶餅。”
溫蕙奇道:“給我茶餅做什麼?我今天吃過茶餅了。”
茶餅是江州特產,今天和昨日上的點心裡都有茶餅,溫蕙已經吃過了。
溫柏溫鬆同時覺得他們妹子有點傻,都沒有他們的媳婦當年靈醒。
“那當然是因為,你吃的是這客棧的廚房自己做的。”溫鬆嘲笑道,“而孫記的,是全江州最好的茶餅,要從一早上籠屜便開始排隊,才能買得到。”
溫蕙眨眨眼,忽地明白過來,那粉紅色便從脖根開始,迅速蔓延暈開。
還行,哥哥們想,還沒傻到底。陸嘉言這一份心思,沒白托付。
溫柏道:“去看看陸家給你的添妝嗎?”
溫蕙強撐著發燒的臉道:“不是陸家給幫著看著呢嗎?合適嗎?”
溫柏道:“昨個是我們倆都喝了酒,又太晚,陸家人才幫著看著,今天一早就把鑰匙給我了,現在劉富和他倆兒子給看著呢。你想看我便帶你去看看,你心裡也有數。”
銀線激動起來:“想看,想看!”
溫蕙其實也想看,可她想起喬媽媽沉穩的氣度和陸家仆婦的進退有度,壓下了好奇,道:“你帶銀線和劉媽媽去看看吧,清點一下,讓她們倆心裡有數。”
溫柏驚奇了:“你不去?”什麼時候,他這妹妹這麼能沉得住氣了?
溫蕙放低了聲音,道:“陸家留的人在看著呢,我不好亂跑。”
那麼淘氣,連大鐵鎖也鎖不住的小妹妹,如今知道為了不讓人覺得“不好看”,規規矩矩地將自己關在屋子裡。
溫柏的鼻子一酸,心底刹那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