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老人跟爬上來的海盜互相掐著喉嚨在地上翻滾。老人曾經也是衛軍,因年老退了下來,由兒子頂上去。當年的悍勇還在,力氣卻不再了。終於被海盜掐斷了氣,滿是褶皺的手垂落在地上。
又不知道誰的血濺射過來,濺了滿手。
溫夫人帶著村人鏖戰到天亮,殺得渾身是血,不知道從牆頭挑下去多少人。才打磨的槍尖感覺都鈍了。
晨光亮起的時候,溫夫人知道這軍堡是再守不住了。她咬牙下令:“撤!”
大家胡亂砍了幾刀,跟著溫夫人撤下了牆頭。攀爬上來的海盜先不追殺,先拉同伴上來,再下去開大門。待群盜一窩蜂湧入,自然先奔著軍堡裡最高最大的宅子去。
眾人撤回了溫家,關上了大門,上了栓。溫家的院牆便成了最後的屏障。
府裡的下人們雖臉色發白,但也立即送上食水——戰了這麼久,每個人都需要補充體力。
“趕緊填兩口!”溫夫人喊,“我們再殺出去!守在這,隻能等死。”
眾人臉上悲切,都明白的。軍堡的高牆都不能保護他們,何況溫家的院牆呢。隻大口地往嘴巴裡塞麵餅,多吃兩口,多點力氣,哪怕逃命也能跑得快一點啊。
溫夫人趁這個空檔趕回了上房,把楊氏、汪氏、虎哥都塞進了後罩房淨房的地窖裡,托給黃媽媽:“交給你了!”
楊氏隻不肯鬆開她的手:“娘!!”
溫夫人硬是把她的手掰開:“我帶著人引開他們,你們千萬不要隨便出來,什麼時候徹底沒聲音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楊氏含著淚,仰頭看著溫夫人扣上了地窖蓋子。
溫夫人鋪上草墊,拿兩個空馬桶擋住那角落,臨走又一腳踹翻了正在用的馬桶。穢物灑了一地,讓人看著就不想進來。
她看了一眼,覺得看不出痕跡,毅然轉身出去了。
海盜們開了軍堡門,便直奔最高最大的宅子來了。
溫夫人提著槍回到前院的時候,海盜已經在外麵砍門了。僅有的幾個老頭子頂著門,女人們都麵露悲戚驚恐,有人在哭。
溫夫人紅纓槍往地上一頓:“我們殺出去!待會門開了,我頂在前頭,你們找機會逃!”
最後的求生機會了,眾人都點頭。
舉棒子的舉棒子,舉刀的舉刀。溫夫人喝一聲,幾個老頭子一起後撤,門轟然一聲就被撞開了。
溫夫人發一聲喊,一杆紅纓槍帶著殘影刺過去,如銀蛇吐信,蛟龍出海,一息間就連著刺死了三個,殺了對方一個出其不意。
眾村人呐喊著,跟著衝殺過去,借著一衝之力,竟真衝出了大門。
“跑!”溫夫人大喝。
年輕丫鬟、媳婦們驚惶逃跑,隻有幾個老頭子和悍勇壯婦還跟著溫夫人廝殺,邊戰邊退。
海盜們果然被吸引了,甚至沒有往溫家大宅裡衝。
因海盜們上岸,都是有原因。縱宅子裡有些財物,其實也遠抵不過他們在海上劫掠商船來得豐厚。
海盜上岸的最大目的,還是為了掠人。
女人。
岸上住民都有編戶,沒有戶籍的海盜在岸上行動多有不便。但自古錢帛動人心,錢給夠了,總有一二良民願意幫著海盜探聽岸上消息。
如今新舊皇帝交替,諸王舉事,山東諸衛被抽調去拱衛京師這麼大的事,大盜鄧七自然得到了消息。
山東空虛,鄧七怎麼可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當即便發了船往山東登岸。
原以為至少沿海諸衛要有一戰,豈料沿海和內陸竟一般空虛,輕易便可將軍堡攻破。
一路便殺到了溫家堡。
老人不必多想,一刀砍死。
少年能擒住便捆起來帶回去充實人力。
太小的孩子一腳踹飛,或者紮在槍頭挑著玩也行。
隻女人是必須抓住的,尤其是年輕女人。
但,這個憑一杆紅纓槍不知道殺傷了他們多少兄弟的胖婦人,必須死。
海盜們緊緊咬著溫夫人不放。
溫夫人對軍堡裡地形更熟,她在巷間竄來竄去,殺了幾個正強掠女人的海賊。但更多的女人被擒住,發出尖叫,被扛起來就掠走,她實在無能為力。
眼前人影一晃,幾個海賊堵住了她的去路。溫夫人二話不說,槍尖一抖,虛影晃動著便刺過去。隻她戰了一夜到現在,剛才也沒來得及吃一口食物補充體力,已近力竭。
溫夫人心知,這一回自己大概是要交待在這裡了。但即便這樣,能多殺幾個海賊,便多殺幾個!
她頭發散亂了,反手一捋,把一把頭發捋過來咬在嘴裡,不讓遮擋視線。長/槍和鋼刀交錯,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右肩被劃了一刀,血飛濺了一片。溫夫人隻咬著頭發,硬撐著這一口氣不泄。
身後突然發出重響。
溫夫人長/槍劃個半圓逼退身前幾人,轉槍回防,向後看去。
卻原來是有賊人從背後偷襲她,被個突然竄出來的乾瘦女人舉著瓦罐,一瓦罐砸在了後腦。
那賊人被砸得踉蹌撲到在地,但隨即手臂一撐便跳起來,反手一刀,便將那乾瘦女人的一條膀子削了下來。又一刀劈在那女人頸間,將她砍死。
天已亮,房屋在燒。
天光和火光把這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一切照得真亮亮。
那一條膀子飛起來,便落在溫夫人眼前的泥地上。
手腕纖細。
很多人都說,她可能是溫家堡裡最瘦的女人了。
從前她有顏色時,大家說她瘦得狐媚。後來她顏色漸漸沒了,大家說她瘦得像鬼。
——田寡婦。
看清了是她,溫夫人這一口氣,忽然便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