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烺道:“他為何如此?”
霍決越說,內心裡那一幅圖的全貌就越清晰。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大的局勢,和牛貴在裡麵的位置。
最關鍵的是,牛貴的態度。
“因為牛貴,根本不想支持秦王做太子。”他說,“但他繞不開太子這個正統到扳不動的嫡長身份。縱然是他,也不能和天下的禮教唱反調。所以,他在陛下麵前說了無比正確的廢話。”
“他不說,也會有彆人來說。所以,太子也覺得這是廢話。所以,太子根本不覺得牛貴支持他,算是什麼大功勞,而是理所應當的事。於太子來說,牛貴的支持他,隻是‘沒有做錯’而已。”
“但牛貴,牛貴這樣的人想要的,絕不是在主人麵前‘沒有做錯’!”
趙烺對牛貴印象深刻的兩幕,也是霍決對牛貴印象深刻的兩幕。甚至他一邊說著,一邊回想起當時的情境,都覺得血好像熱了起來。
那個男人和他一樣是殘缺之人。他並不將自己當做人上人,他很清楚自己隻是大局中的一粒棋子。
但他,他永遠從從容容,在最關鍵的節點落子,讓自己成為一顆對主人來說,最值得信任依賴,最有用的棋子。
一落子,便定乾坤!
“牛貴這樣的人,怎麼甘心成為一個對主人無用的人呢。”霍決道,“殿下想想,從我們入皇城的那日起,牛貴就口口聲聲說立新君的事他不參與。可他最後做了什麼?”
趙烺嘴唇動動:“他……”
他立了最大的功,成了元興帝最信任的人。
連立儲這樣的事,元興帝都拿去問他一個閹人!
趙烺恍然。
霍決道:“牛貴和屬下,是一樣的人。我們這等人,是不能沒有主人的。但我們,都會選擇主人。於屬下,是選擇會賞識我會給我機會的主人。於牛貴,他從來都是在他看中的人裡,選擇最需要他的那個人。”
代王和襄王都需要牛貴,但代王在和趙王的對決中暴露了太多的缺陷。在牛貴的眼裡,這一個立不起來。
而趙王,趙王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牛貴。
於是,牛貴從容地走進乾清宮,站了襄王。
“而世子,不,太子,從來都覺得自己高殿下一等,從來都覺得自己繼承一切都具有正統性。他覺得自己並不需要牛貴的。”霍決道,“現在,是誰更需要牛貴呢?”
趙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喃喃:“是孤啊……”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牛貴在自己的宅邸中等來了齊王的使者。
他以為,來的該是一個幕僚,應該有些年紀,讀過書,有個舉人功名。這是之前他對齊王身邊那個得力謀士作出的描繪。
但當使者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微微地詫異了。
“竟是你。”牛貴說完,問,“為什麼是你?”
“因為我主人身邊可用之人太少,故後輩覥顏,可自稱一聲主人身邊最信任之人。”霍決叉手,“後輩永平,見過都督。”
齊王的王府經營得頗為嚴密,眼線派駐進去,很快被察覺了,匆忙撤了。不像太子府,篩子似的。
所以牛貴對齊王的了解都是從外部觀察得到的。
眼前這個年輕人,無論齊王走到哪裡,都跟在齊王身側。但他是個內侍,武侍。貴人身邊常會有這種不離身的衛士,通常警惕機敏,身手高強。
牛貴沒有把“內侍”和“幕僚”聯想起來,所以難得地詫異了一回。
但齊王若要與他結盟,會來做說客的,隻能是他那個“得力的謀士”。
牛貴覺得有趣。
因為他很多年沒有在同類人中,見過文武兼工、智勇雙全的後輩了。因內侍都出自內廷,張忠一夥子把持內廷太多年了,後輩們都隻會學他們那一套。這些年就沒出過什麼真正有腦子又有膽色的人。
“說說看,我如今地位鞏固,為何放著正統的太子不要,要跟齊王結盟呢?”牛貴拂拂衣袖,“讓我聽聽,你要怎麼說服我。”
霍決抬起了眸子。
“今上年事已高,因好奢靡,過於肥胖,身上有許多隱疾。都督卻身體康健,大約還能活很多年。至少,會活得比今上長久。”
“太子自幼以正統自居,理所當然覺得自己的繼承是順天應道。他若即位,將無波折,也就不需要做許多陰私事。監察院北鎮撫司衙門,陰氣森森,又敝舊不起眼,從來隻活在影子裡,沒了影子,隻怕就要塌了。”
“而太子,非但不需要監察院,可能還要昭告天下,自己是個不需要影子的正統,拿監察院開刀。因為,他要討好天下的讀書人,因為讀書人最支持正統,最恨我們這等無根之人。”
“以上這一切,又都比不上一件事——我的主人齊王殿下,無都督,不能成大事。”
霍決上前一步,在天下最陰狠毒辣深沉的權閹麵前,毫不畏懼。
“都督位高權重,已登頂點。”他道,“我們不求都督為我主人主動出手。”
“自己的事自己做,我們隻請都督在該落子的時候……定乾坤。”
這年輕人的眸光充滿野心,信念堅定。他一句句流暢無比,顯然所說便是所思,並非他人授意。
牛貴笑了。
沒錯了,這個叫永平的,就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齊王身邊的那個聰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