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睿帶來了許多禮物,還有溫蕙又新寫的信。
信並沒有封漆,陸睿路上看過了。溫蕙沒什麼文采,寫信用白話,隻讀起來栩栩如生,仿佛能看到她在陸府的生活——婆母寬厚,夫妻和美,天氣太熱,每日裡隻想吃冷淘喝冰飲子,還不能讓璠璠發現,要不然璠璠也想喝,會鬨肚子。
至於他和她之間的那一點漣漪,一個字都沒有提。
陸睿道:“我看堡中已經有了不少孩子?”
從軍堡大門到溫家大門,陸睿便看到許多女人背上都背著小娃娃了。
元興元年五月,配了一批山西犯婦過來,到現在第一批的娃娃已經周歲了。
提起這個溫柏就高興。因他們做百戶的,人丁實在很重要。
他道:“剛又從京城配過來一批,我手快,先搶了幾個就拉回來了。”
他說“一批”,就不會是零星幾個。陸睿下意識問:“從京城?”
溫柏道:“是,你們是不是還不知道,聽說京城現在可亂呢。”
陸睿和林梓年麵麵相覷,他們的確不知道。因京城的消息,他們前腳才從江州出發,後腳才有消息抵達江州。
溫柏道:“我們山東的都指揮使叫監察院枷走了。說是當初從兵部要錢糧的事裡麵有貓膩。我們一人才分了四十兩,聽說他和兵部的人吞了老多。”
陸睿微怔。
因為前年舅兄們十分厚道地給溫蕙補了嫁妝,壓箱銀子便有一千兩。
但這個事不好開口問。陸睿便帶過去了,細問京城的事。但溫柏所知也有限,隻道:“反正沒有公告說要停春闈。”
陸睿和林梓年商議了一下,決定縮短在青州停留的時間,提前往京城去看看。
林梓年雖然是個世家子,卻和溫家兄弟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他是個能把袍子下擺彆在腰間,踩著椅子跟他們劃“五魁首”、“六六六”的人。
陸睿隻能扶額。
溫家兄弟卻極喜歡他,他想看衛軍看軍堡,便帶他到處看。
因他想看,溫柏還召集了全堡的兵丁演武給他看,比應付上官檢閱還認真。林梓年也十分開心。
隻陸睿的問題特彆多,多到讓溫柏招架不住。很多問題溫柏根本也沒有答案,隻撓頭:
“就是這樣的。”
“大家都這樣。”
“一直都這樣。”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到臨行,林梓年摟著溫柏的膀子道:“我想給我家小子訂你家甥女,你這妹夫小氣,隻不允。你是大舅哥呢,都說山東大舅哥凶猛,快,揍他。”
溫柏溫鬆哈哈大笑。
陸睿卻問起溫杉:“還是沒消息?就這麼耗著嗎?”
溫柏道:“再等等,這不才三年嗎?再等他兩年,再不回來,就給他立個墳。我家二小子過繼給他,讓他也有香火。”
陸睿點頭,和林梓年往京城去了。
一路上每停,便打聽消息,所知越來越多。
林梓年與他討論:“春闈會停嗎?”
陸睿道:“不會。”
林梓年道:“主考官都換了三個了。”
得來的消息是,今年當考官的運氣十分不好,最初定的主考官落馬了,換一個,又被監察院枷走了,再換一個,又……到現在,最終的主考官都還沒定下來,情況真是眼花繚亂。
陸睿道:“今上登基三年了,朝臣未曾大換血。終於要換了。今上需要更多屬於他的人,他需要更多元興朝的進士。”
官場的關係繁密而複雜,座師、房師、同年交織成了一張大網。每個人的利益關係都在其間,有時候行為並不全由己心。
在景順朝結成的這張網對元興帝來說就是阻力。他現在正致力於將其打破,引入新血。
再亂,他也不會停春闈。
二人終於在小年前趕到了京城。
林梓年以前來過,陸睿還是第一次到京城。
凡第一次到京城的人,都必然會為京城高大巍峨的城牆所震撼。陸睿提著韁繩坐在馬上仰頭望了許久。
雄壯之感,充塞了胸臆。
直到林梓年喚他,才一提韁繩,往城門去。
真入到城裡,繁華反不及餘杭。且餘杭冬日裡亦有綠樹紅花,京城的冬日就是棕、灰、黑,頗感蕭瑟。
但建築又敦實軒闊,街道寬廣,正南正北正東正西的井字形,給人以秩序森然之感。
林家陸家都富庶,在京城都有宅子,也都有族人。二人並行了一段,到了某處終要分開,約好了再聚的時間,各自朝各家的府宅去了。
陸睿一行車馬前行,街上迎麵來了一隊錦衣騎士。兩撥人交彙,各自往外帶一帶馬頭,互不乾擾地交錯而過。
隻陸睿提著韁繩,忍不住轉頭看過去。
對方有一人,也轉頭望過來。
一個是緩帶輕裘,風華雋秀。
一個是錦衣怒馬,眸光厲利。
這一瞬馬身相錯,四目相接。
刹那後,交錯而過,各自前行。
後來,霍決和陸睿誰也不記得,今日,是他們第一次的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