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了值,回到家裡,先問:“開封回信了嗎?”
下人回道:“尚未。”
上一封給家裡的信是中了會元之後送出去的,那是三月裡的事了。算著時間,這會兒也該有回信了。隻左等右等,等不來。
金榜題名數日了,送金花帖子的捷報使早就出發了。
金榜題名的捷報使八百裡加急,這會兒說不定已經把素綾為軸、金花為飾的捷報貼送到了開封的陸府,送到了父母妻子的手上。
她們會很高興吧。
陸睿想了想,不想再乾等回信了。
他喚平舟研了墨,提筆又給家裡寫了一封信。
【僥天之幸,位列一甲之末,不負陸氏列祖列宗……】
【寓居京城,頗多不便。宅中內務,同僚交際,皆需人打點。望母親許蕙娘前來京城主持。】
【璠璠年幼,尚不該與父母分離,兒亦思幼女,常夜不能寐。驚憶昔年,兒往餘杭進學,母親思我,正如今日吾念璠璠?】
【歲月悠悠,一晃經年,至今思憶,兒心惻然。】
兒子去外地做官,媳婦能不能跟去,通常公公不會插手,全看婆婆。許多媳婦被婆婆扣在身邊替丈夫儘孝,一彆便是五年十年,青春少婦白發生,滿庭閨怨。
陸夫人自然不會惡毒地扣著溫蕙。但陸睿有點擔心她會舍不得溫蕙和璠璠。
因陸夫人現在的生活與以前不太一樣,這些年不知不覺地,她的生活重心由媳婦和孫女的陪伴撐起來了。
若溫蕙帶著璠璠來京城和陸睿團聚,陸夫人不知道能不能適應。她如今畢竟有年紀了。
人熱鬨過了,就很難再回到從前一個人的冷清。
但陸睿總體來說,還是對自己的母親有信心的。
他將信封好,給了平舟:“寄回家裡。”
平舟見著公子心情尚算好,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今回也不知道怎麼地,盼個家裡的信怎麼這麼難。”
幽怨浮在臉上,把陸睿逗笑了。
“想元兒了?”他問。
平舟耳根微紅。
臨離開開封前,平舟才和元兒訂了親。這是他自己求的人,想來,正是情濃時。
陸睿不由想起了當年自己和溫蕙情濃時的感覺,心下莫名悵然,催平舟:“快些去寄,便能快些收到回複。”
平舟去找劉稻:“要往家裡寄信了,你有沒有信?”
劉稻果然又貼身摸出來一封,臉上也是幽怨:“家裡怎麼回事,怎麼就沒個回信呢?”
男人家出門在外,想媳婦呀!
兩個人一起“唉”了一聲,平舟出門去寄信。
隻他們不知道,京城某處客棧裡,小廝敲開了客房的門,稟報:“先生,公子又派平舟去官驛寄信去了。”
陸正的幕僚點點頭:“知道了。”
捋須笑道:“高中探花,肯定得往家裡寫信知會一聲。”
這幕僚懷裡揣著給陸睿上一封書信的回信,到了京城已經七八日了。隻他蟄伏不出,並不去見陸睿。
小廝道:“先生,公子已經授了翰林編修,咱們是不是該往府中去了?”
幕僚道:“再等幾日。”
“公子才入翰林,才到禦前,先讓他適應一下,給陛下留個好印象。”
“過幾天,等他適應好了,咱們再進府……”
“將少夫人過身的消息告訴他。”
差不多的時候,陸家大管家的次子陸延在濟南府也說了類似的話。
“再等幾天,”他說,“再過去青州衛。”
“把少夫人過身的消息告訴他們。”
而比這更早的數日前,也即是陸正的幕僚離開開封不久的時候,開封府的陸府裡,劉富家的腳步匆匆地回到自己家的屋子裡,問兒媳:“你給大穗兒寫信寫了什麼?”
前不久,公子從京城寄信來,報了得中會元的好消息。府上上下都領了賞錢。
跟公子的家書一起來的,還有劉稻給綠茵寫的家信。待聽說老爺要派幕僚往京城去,綠茵寫了回信,托人帶給劉稻。
綠茵詫異道:“沒寫什麼啊。就報個平安。怎地了?”
劉富家的道:“剛才丘婆子將我喚去說了一頓,把信退回來了。道是老爺說了,怕公子分神,不許家裡往京城送信的。”
綠茵更詫異:“我又不是給公子寫信,我給劉稻寫的啊。”
“說是怕你信裡嘮叨府中的事,叫京城那邊知道了少夫人的事。”劉富家的歎了一口氣,“唉。”
綠茵默然。
少夫人過身的時候,公子正在京城趕考。
趕考當然是大事,老爺壓住家裡先不許告訴公子喪訊,也不是不能理解。
隻難過。
綠茵是當初溫蕙在江州換院子的時候補進去的。那時候她還隻是小丫頭,年紀比落落還小一點,後來和落落一起成了溫蕙跟前的大丫頭。
算起來,在溫蕙身邊也有好幾年了,頗有感情。
且她在溫蕙身邊,差不多是看著溫蕙陸睿一路是怎樣走過來的。也是看著溫蕙一點點蛻變的。
她還記得公子走之前曾特意穿著紅衣裳,向少夫人低頭。
她記得第二日少夫人起身,眉間慵懶,春色動人。
公子側臥於床,撐著頭凝視她。
雖然發生了許多事,但其實府中能讓公子這樣長久凝視的,沒有彆的人。
隻有少夫人。
如今她去了,他竟還被瞞著,什麼都不知道。
綠茵想想,就想為溫蕙落淚。
夫妻到底是什麼呢。就說不出的難過。
才難受著,她的婆婆放雷炸了她。
“還有,我聽說,元兒一家……被賣掉了。”
綠茵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