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開些,祭一祭就行了。”
陸睿走出學士的公房,在院子裡站了很久。
學士說的都有道理,都是對的。
因皇帝常召他伴駕,平時多少人看他的目光裡都帶著豔羨。
陸睿出身官宦世家,自然懂得帝心的重要。更知道眼前這段時間,對他在皇帝心中打下基礎有多重要。
有同僚進了學士公房,再出來,已經知道了小陸探花為什麼站在院子裡不動了。
過去寬慰:“剛聽學士說了。節哀順變。”
又道:“現正是你新露頭角的時候,彆想不開。學士也不會給人開這種先例的。”
陸睿頷首:“王兄,多謝。”
說完,走了出去。
姓王的翰林袖起手,剛要走,忽然反應過來,喊道:“哎,你乾嘛去?”
陸嘉言怎麼往外走呢?
陸睿沒回頭,答道:“去請假。”
王翰林怔住。
掌院學士駁回了他,他找誰請假去?
乾清宮。
淳寧帝抬頭:“陸睿?”
內侍道:“正是小陸探花。”
“今天不是他當值吧?”淳寧帝道,“他有什麼事?宣進來吧。”
內侍去宣了。
陸睿很快進來,一身青色常服,穿出了彆人穿不出來的乾淨感。
淳寧帝欣賞地多看了他兩眼。
陸睿撩起下擺跪了下去,以額觸地:“陛下。”
淳寧帝詫異:“陸卿這是何事?”
因日常裡,並不總行叩拜禮的。官員是臣子不是奴才,日常見到皇帝,行揖禮即可。
陸睿舉止反常,皇帝故而詫異。
陸睿額頭觸著地板,道:“臣昨日得知,臣妻……過身了。”
……
……
“你想請假,學士不準?”淳寧帝道,“所以來找朕?”
“學士一片提攜後輩之心,都是為臣好。”陸睿道,“隻學士年紀大了,恐久已忘了,仕途之外,還有旁的東西。”
“你的妻子不過是個軍戶女,家裡既然瞞著你,你現在便趕回去,恐也已經下葬了。”淳寧帝問,“值得嗎?”
“她出身的確不高。但……”陸睿抬眼,“少年結發四字,學士忘記了,陛下必是懂的。”
“是。”淳寧帝道,”他們這些老頭子,活得太久,知道什麼。就會催我立皇後。”
陸睿抬眼看去,皇帝竟流下眼淚。
陸睿又垂下眼去。
皇帝抹了一把臉,吩咐道:“給陸卿批個條子。”
今日皇帝身邊當值的正是和陸睿同科的狀元,他姓周,周學周宏才。
周學都看得怔住了,聞言,忙應道:“是。”
筆鋒蘸墨,批了條子,蓋了印章。
皇帝準了陸睿的假。
“去吧。”皇帝說,“慰佳人一縷香魂,早去早回。”
陸睿再次跪下,額頭觸地:“謝陛下。”
陸家在京城的人,以陸侍郎官職最高,在京的陸氏族人都唯他馬首是瞻。
翰林院就在六部的後麵,離得也不算遠。翰林掌院學士與陸侍郎有些私交。中午擱了筆,看看天氣,學士溜達著去了六部。
“嘉言這少年人啊,還是年輕。”他對陸侍郎抱怨,“這是什麼時候,能脫身嗎?等他回來,陛下跟前全是新鮮出爐的庶吉士,個個熱騰騰的,哪還有位置。年輕人,真是不曉得輕重。”
陸侍郎還是從學士這裡知道了侄媳婦去世的消息,歎道:“他們小夫妻恩愛,在我們族中是有名的。唉,年輕人……幸虧馮兄說醒了他。以後嘉言在翰林院,還要馮兄多多照拂。”
學士捋著胡須說:“是我門生,那是自然。”
兩個人正說一並去用飯,迎麵就走來了才談起的年輕人陸嘉言。
陸睿十分平靜沉穩,走到二人麵前,先向掌院學士行禮:“學士。”
再向陸侍郎行禮:“六伯。”
陸侍郎道:“你怎麼到這來了?”
陸睿道:“我到院裡尋學士不見,聽聞學士過來這裡,故尋來了。”
“侄媳婦的事,我剛剛聽說了,人有生老病死,世事無常,便是如此。你要節哀順變。”陸侍郎道,“隻你老師說的都是正理。男兒在外博取功名,才是正途。人既已經去了,你祭一祭她,全了夫妻之情便是了。”
陸睿一直垂眸聽著,待陸侍郎訓完,卻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雙手奉給掌院學士:“學生尋過來,是想請學士過目。”
那紙張上的紋樣太熟悉,皇帝日常發布一些短效的指示、諭令,專用的。
學士一邊說著“是什麼”,一邊打開。看了一眼,臉上一陣青白。
反手遞給了陸侍郎,陸侍郎看完,臉上也是青一陣白一陣。
二人一起盯著他:“你……”
陸睿深揖:“老師一片拳拳愛護之心,學生感銘於心。老師所擔心的,如今解決了,學生懇請老師體恤,準了學生的假。”
學士一笑:“可。”
陸睿再深揖。
陸侍郎無奈,訓斥:“以後三思而後行。”
陸睿告罪,退下。
待他離去,陸侍郎拱手:“少年人衝動了,今日我做東,給馮兄賠罪。”
陸睿越級請假,實是冒犯了掌院學士。學士是他座師,這更是不敬座師了。
學士卻豁達,道:“是我小看了他,你這族侄,倒是個有主意的人。”
陸侍郎歎氣:“年輕啊。”
的確是年輕衝動,但他去了皇帝跟前,能拿到皇帝特批的條子而不是受到訓斥,是他的本事。
你看皇帝對一個人笑眯眯,就以為皇帝對每個人都笑眯眯嗎?
“這樣也好。”學士道,“就全了探花郎的深情之名。正好與陛下交相輝映,也是佳話。”
陸侍郎嘴角也勾起。
他們這位陛下,也是出了名的對發妻深情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