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陸睿去了書房。
霽雨一直留守在書房。他今年要滿十三了,該從內院調出去了,原就在等著春闈後再安排。少夫人的病逝,陸夫人的病倒休養,家裡很多事都擱置了。
陸睿問溫蕙就診的事:“何時風寒?誰人診治?何時挪到彆苑?何時傳回喪訊?”
大體的時間霽雨是知道的,但陸睿問了些細節他就不清楚了。他一直隻是看守書房,少夫人的院子和夫人正院裡的事如何能得知。
陸睿命令他:“去告訴平舟,打聽一下,元兒幾個人賣到哪裡去了,能追的追回來。”
“去問清楚,彆苑在哪裡。”
“去給常大夫下個帖子,我明天去拜訪他。”
霽雨匆匆去了。
陸睿看看天色,又去了陸夫人的上院。
陸正果然已經不在,院子裡丘婆子見到他吃了一驚:“公子怎麼又來了?”
丘婆子這些天暫代仆婦首領,風光得意。且替陸正做著見不得人的事,這上院裡有許多秘密,尤其不能讓陸睿知道,這話便脫口而出。
陸睿道:“滾出去。”
他聲音十分平靜,若不是聽清楚了,都想不到他說的是這三個字。
丘婆子這些天搭起來的體麵碎了滿地,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隻又不敢真的滾,這院子裡太多事要瞞著。
這些天也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真到了家裡冰雪一樣的公子跟前,頓時仿佛被打回原形,張嘴才說了一句“奴婢……”,那公子冰涼涼的目光投過來,她膝蓋一軟,就跪下了:“奴婢知錯了!公子恕罪。實在夫人一直靜養,受不得擾。若擾了夫人,滿院子的人都要被老爺責罰,奴婢才口不擇言……”
聽她提到陸夫人,陸睿的目光在院中諸人臉上掃過。
也都是不熟悉的麵孔。
陸睿的目光更加冰涼。
他沒有再理這醃臢婆子,走到正房前麵,正欲上台階,房門卻開了。
楊媽媽站在門口,低聲道:“公子,夫人睡了,莫擾她。”
陸睿點點頭,道:“廂房說話。”
楊媽媽帶上門,跟他去了廂房。丘婆子猶自跪在地上,待廂房的門關上了,才匆匆起來,招了丫頭:“去,趕緊告訴老爺去,公子又來了。”
廂房裡,陸睿問:“母親如今身體是怎麼回事?”
楊媽媽道:“是傷心過度,不思飲食,所以虛弱。倒沒有病。”
陸睿問:“何人診治?”
楊媽媽道:“一位姓王的大夫。”
陸睿問:“為何不找常大夫?”
楊媽媽道:“常大夫不止是大夫,也是公子友人。夫人如今的樣子,不想被家裡的親戚朋友知道。”
陸睿問:“王大夫怎麼說?”
楊媽媽道:“休養調理,不氣不怒,注意休息。”
陸睿點點頭,又問:“蕙娘生病,是找的一位胡大夫,為何也不找常大夫?”
楊媽媽垂首道:“找過,那個時候常大夫不在開封城。”
怎麼這麼巧。陸睿抿抿唇。
“上院的丫頭怎麼全換了?”他詰問。
楊媽媽垂首:“因夫人的緣故,老爺遷怒,把我們都罰了。我如今也不管事,隻照顧夫人。都是丘婆子在管事。”
丘婆子在陸睿的眼裡,就是從眼睛到全身都醃臢。
這樣醃臢的婆子,怎能在他母親的身邊。母親隻會比他更受不了。
他臨去前,盯著陸夫人臥室的窗戶半晌,才轉身。
陸正聽到丫頭稟報,隻道:“知道了,讓丘家的機靈點。”
怎麼樣也是不可能阻止兒子探望母親的,隻能指望那幾個放機靈,彆露出馬腳。
陸睿晚間見到了平舟。
平舟眼角都是紅的,顯然是哭過了。
“元兒幾個,都不在開封了,追不到了。”他道。
他垂著頭,儘量壓著情緒,平靜說話。
身為奴仆,便是這樣。
不僅自己沒有人身自由,甚至生出來的孩子,從在母親腹中存在時開始,就已經是主人家的財產了。
發賣、轉贈,導致親人分離、永彆,都常見。如果一家子整齊著一起賣了,都是幸運的。
還不能有怨懟。
陸睿看他一眼。
平舟道:“彆苑在汜水縣附近,是個臨水的莊子,為著給少夫人養病,特意買的。少夫人在那裡忽然發了腸癰,因縣城已經關門了,沒請到大夫,便過去了。”
平舟道:“已經給常大夫下了帖子,他明日在家等候公子。”
陸睿點點頭。
第二日,陸睿帶了平舟和劉稻進了內院,去了陸夫人的上院。
眾人見竟進了小廝,俱都吃驚。
丘婆子上前賠笑:“公子怎麼將他們帶進來了?這裡可是夫人的上院。”
陸睿道:“就是她。”
丘婆子一怔。
劉稻已經大步過去,一把拎住丘婆子就往外提溜。
丘婆子大駭,待要叫喊,平舟早有準備,已經將一團布塞進了她的嘴巴裡堵住。
劉稻得過交待,不許這婆子叫嚷起來擾了陸夫人,手腳麻利,拎小雞一般拎到外麵去了。
丫鬟們駭然,個個垂了頭不敢說話。
陸睿平靜道:“這院子裡,楊媽媽說了算。餘人各司其職,照顧我好母親。”
丫鬟們一起蹲身:“是。”
正房的門打開,楊媽媽出來站在階上。
陸睿過去:“我來與母親請安。”
楊媽媽道:“夫人如今形貌不好,不願意見任何人。”
陸睿想起來昨日母親麵朝裡側臥的背影,沒看到臉,隻覺得肩膀單薄,似是瘦了許多。
他的目光又投到臥室的窗戶上。
許久,轉回來,低聲道:“那我晚上再來。”
楊媽媽也低聲道:“夫人教你速速轉回京城,莫要在此地耽誤時間。”
陸睿沉默許久,道:“是。”
陸正這幾天休告事假,就不敢離開府裡。
聽得稟報,吃驚:“他把丘家的押出去賣了?”
“是。”從人道,“丘婆子昨日裡冒犯了公子,今日便被賣了。公子讓上院的人,隻聽楊媽媽的。”
陸正氣得背著手來回轉圈子,罵丘婆子:“蠢貨,蠢貨!”
又罵陸睿:“這個家,還是我在當家!”
從人不敢接話。縱是老爺當家,難道公子對他們這些下人就不是天一樣的存在了?
要打要殺,不都是主人一句話的事。不管是哪個主人。
隻丘婆子參與了上房軟禁虞玫的事,怎能讓她流落到外麵去。
陸正道:“你去悄悄把丘婆子追……”
頓了頓,又改變了主意。
陸睿賣出去的人,他在弄回來,也不好讓她再露麵人前。若心存怨懟,難免不亂說話。
遂改口道:“你去把丘婆子,處理了。”
如此這般交待一番。
從人額頭微汗,領了命令去了。
陸正一個人坐在書桌後,發呆。
丘婆子也是一條命。賤命而已,倒是不怕。走到現在這一步,陸正已經不在乎多一條命少一條命了。
隻是這中,事情如滾雪球,越滾越大地壓碾過來的感覺太糟糕了
看看手心,都是失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