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慈恩寺香火鼎盛, 想做道場十分難約,得排期。
陸睿回到京城便去下訂了,排到了七月。這個道場是以璠璠的名義做的。他將此事托給了陸侍郎夫人, 讓璠璠跟著這位伯祖母去給她娘親做道場。
第二日, 陸侍郎譴了小廝往翰林院去告訴陸睿:“放了值來我這裡一趟。”
待散值,陸睿便去了陸侍郎的府中。
書房裡,陸侍郎剛落完最後一筆,見他來, 吹吹墨,將那張紙遞過去:“跟咱家提親的, 我已經篩下了一些不合適的,這是留下來的, 你看看。”
陸睿接過來。
眼睛掃過去, 第一個就是渝王家小郡主。第二個是一位長公主所出的縣主。
陸侍郎眼睛看著陸睿。
陸睿提起陸侍郎剛放下的筆, 道:“藩王、宗室, 皆不可沾。”
將郡主、縣主直接劃去。
再看,馮學士的老來女。馮學士的老妻老蚌懷珠所得, 跟孫子孫女年紀相仿, 可謂是掌上明珠。
陸睿道:“學士已是我座師, 沒必要再結親。”
將馮學士之女劃去。
左都禦史何大人之女。
陸睿道:“何大人性子過於剛烈, 不知變通。我讀過他的奏折, 政見上頗有我不能苟同之處。”
將何家女兒劃去。
剩下兩個, 皆是閣老之孫女。
陸睿道:“高閣老屍位素餐, 不過幫陛下在內閣占個位子罷了。他孫子上個月強占民女,剛被何大人參了一本。”
唯一剩下的, 是寧閣老之孫女。
陸睿問:“寧家女, 哪一房的?”
陸侍郎道:“寧家五房。她的父親沒有考上進士, 以舉人授官,在鴻臚寺掛個閒職。”
陸睿道:“寧閣老與我祖父有私交,我少時在餘杭進學,便在家裡的山房裡翻閱過他與我祖父的書信。此公行事,擅謀劃,知權變,對我少時影響頗大。寧公長子如今在外任,亦是出色之人,簡在帝心。”
“勞煩六伯。”他抬眸,“便訂下寧家姑娘吧。”
什麼郡主縣主,這名單裡其實頗有幾個是陸侍郎用來試試這族侄的。在真正可以考慮的人選中,侄兒選了他也認為是最合適的那一個。
陸侍郎簡直滿意極了。
這個族侄,隻可惜沒生成自己的兒子。
堂弟從小嬌生慣養,處處不行,沒想到生個兒子強過了他去。
陸侍郎便與他細說寧家姑娘:“寧姑娘在家裡行九,在京城閨秀中有才名,出過詩集。你伯母已經打聽過,端雅大方,溫順貞靜,可堪為主母。她今年才及笄,明年完婚正好。”
陸睿俯身致謝:“勞累伯母了。”
回到自己家中,陸睿看看天,問平舟:“青州那邊回信了嗎?”
平舟低頭:“沒有。”
陸睿沉默了片刻,回到書房喚了書童研墨,提筆又寫了一封信,告訴溫家自己將璠璠帶到京城,親自照料;告訴溫家,璠璠未來的嫁妝陸家早有籌謀,無需擔心。
告訴溫家,盼親戚不斷,往來書信。
信交給了平舟,讓他送去了官驛。
陸睿自己在書房靜坐。
夏日天長,此時天光仍亮。窗外花蟬繁茂,婢女們卻都不敢笑鬨,書房院落寂靜無聲。
似浮生偷閒,似時光靜滯。
有心情想錄下,提筆卻忘言。
陸侍郎夫人和陸璠去慈恩寺,包了一間乾淨整齊的禪院。陸侍郎夫人居於正房,璠璠居於廂房。
璠璠生得冰雪一樣的人兒,陸侍郎夫人兩個兒子都帶著媳婦在外地任職,孫子孫女們都不在膝前,其實極想將璠璠養在身邊。跟丈夫提了才知道,陸睿從一開始就婉拒了。
雖遺憾,轉念一想,陸睿既然已經決定出了妻孝便續弦,隻半年左右的時間,倒也的確不必再折騰孩子。讓璠璠就在陸睿府裡養著,等繼母來了,她比繼母更熟悉自家。強於現在養在侍郎府,有了繼母再回家,反而不如繼母更熟悉自己家裡了。
上午入住之後,隔壁院落是熟人,還來打了招呼,抱怨自家要被人擠走。
陸侍郎夫人問:“誰家這麼大排場?”
“不知道呢。”對方抱怨,“我相公昨晚趕過來的,今天帶我們回去。他也不說。”
果然下午,有新的人家入住。陸侍郎譴了身邊的媽媽:“去看看是誰家,是否需要走動。”
媽媽去了回來:“是監察院霍都督的夫人。”
“竟是她?”陸侍郎夫人恍然,“怪不得如此霸道。”
京城權貴多如狗,宗室遍地走。文臣有文臣的風骨,七品禦史敢跟宗室杠一杠。
隻從來沒人敢跟監察院對著乾。
避之不及。
監察院是鬼不是人。
隻要監察院想辦你,就一定能辦得倒你。辦案無需證據,先枷人,再反證。
做官的人,誰個敢保證真一點黑料都沒有。哪怕真的公事上縝密抓不到把柄,從下人口中挖出來你家後宅扒灰奸嫂的爛事,一家子的名聲就全毀了。
陸侍郎夫人歎:“怎叫我們趕上了。既知道了,不打招呼也不合適,去,拿老爺的帖子去投吧。”
媽媽便去了,回來複命:“霍夫人也是為親人做道場的。隻她有個咳嗽易喘的老毛病,遇風沙、花時都不行,所以不便與人走動,說請夫人見諒。”
陸侍郎夫人反鬆了口氣:“那正好。”
又道:“怪不得聽說她總是帶著麵衣不露臉。”
說完又好奇,詢問隔壁情況。
媽媽說:“看著倒也規矩,隻院中都是年輕丫鬟,跟著四個監察院的番子,看著像淨過身的。隻沒看見有持重的媽媽,也沒有媳婦子。”
“不稀奇。”陸侍郎夫人點評,“畢竟是從前沒有根基,才起來的人家。”
係統培養出來的家生世仆,就和書房裡典藏的古籍、酒窖裡自釀的好酒、宴席上出彩的私房菜、氣味獨特的香方子一樣,都是積年累月攢出來的,都是底蘊。
雖大周的世家,隻是詩禮傳家的書香世家,不是古時能撼動社稷帝位的門閥,但也不是暴發戶能比得了的。
許是禪寺幽靜,佛氣熏人的緣故,這一晚陸侍郎夫人覺得睡得格外香,竟比在家裡睡的還好。
待夏青家的領著璠璠來請安,她問璠璠睡得可好。璠璠道:“夢到我娘親了。”
陸侍郎夫人驚訝道:“是麼?你娘親還給你托夢了?”
璠璠道:“她說很想我,一直抱著我,還親我的臉。隻我想跟她說話,卻張不開嘴,不知道怎麼回事。”
陸侍郎夫人心酸又欣慰:“那今天再夢一回。”
璠璠說:“好。”
又道:“娘身上的香,和爹熏得一樣。”
這是因為跟著父親生活,已經忘了母親的氣味,隻記得父親的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