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華英今年二十三歲。”葉衡陽說:“與我同齡。”
葉清都神色驚駭,看向他,一隻手抓著桌角,手背隱隱露出青筋來。
“父親。”葉衡陽神色淒然。
宴芳林說的,竟然都是真的。
葉清都說:“不可能。”
先躥進他腦子裡的,竟然是妙上尊師的那個預言。
葉清都隻感覺脊背發涼。
妙上尊師預言說,他有一日會死在自己親生兒子手裡。於是他將葉衡陽培養成一個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仁弱之子,卻不知他可能還有一個兒子。
這座建造在赤城山腳下的地牢,本來是用來專門關押犯罪的修士的,在這地牢之內,任何人都無法使用靈力,因此隻需要一間最普通不過的牢房,便能困住一個元嬰修為的大佬。
木華英被鐵鏈鎖著,吊在地牢裡,鐵鏈將他的手腕勒出一片血痕,身上的紅衣遮掩住了他身上的鮮血,長發淩亂,被血汙染透,一張精致而小巧的臉,滿是血汙,但依舊豔麗逼人。
守在門口的幾個人,正在偷偷議論他的美貌。
這樣的美人,若不是要犯,他們還真想去欺辱一番。他們並不好男色,倒不會真的對他做什麼,可能侮辱一個魔頭,該有多爽。
外頭有人進來,他們幾個立即在牢門前站好,見來的人是葉清都,個個肅穆:“掌門。”
葉清都說:“你們幾個,去外頭守著。”
他徑直走到牢門口,看向裡頭的木華英。
木華英抬起頭來,見到是他,麵上露出幾分猙獰的笑容來。
葉清都盯著他看了一會,隻感覺毛骨悚然。
“木無雙,是你什麼人?”他問。
木華英幽幽地說:“這麼快就查清我的身份了麼?”
他笑了兩聲,拽的手腕上的鐵鏈嘩啦啦作響,眉眼從散亂的長發裡露出來,鬼魅且豔麗:“怎麼,不舍得殺我了?”
葉清都冷冷地說:“我問你,木無雙是你什麼人。”
“你認識阿阮麼?”木華英忽然開口。
他盯著葉清都,看清了葉清都臉上的驚愕神色。
“你們三個,又是關係?”
他最想知道的,其實是這個。
他想知道,為什麼提起阿阮這個人,他母親木無雙就變得這樣瘋狂。他隱約猜測這和自己的身世有關係,他卻隻是懷疑而已,這懷疑折磨著他,比捆著他的鐵鏈更讓他痛楚。
父子兩人隔著牢房相望,葉清都嘴唇抖動了幾下,目光陰沉又畏懼。
“你不回答,會有人替你回答。”葉清都說。
“你是不想認,還是不敢認?”木華英問,問完又笑,滿是血汙的手捋了一下散亂的頭發,一雙精致的眉眼在火光下像是一頭有些瘋癲的獸:“我娘說,你厭惡她,也厭惡我,恨不得殺了我們母子倆,是真的麼?為什麼,你對葉衡陽那麼好,對我卻是這樣?隻因為我們是從不同的兩個女人肚子裡爬出來的麼?你說可笑不可笑,堂堂的百門之主,葉大掌門,卻有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做兒子,哈哈哈哈哈哈。”
葉清都脖子隱隱露出青筋來,一雙眼睛隱隱泛紅,盯著木華英看。
宴芳林忽然打了個哆嗦。
他朝窗外看去,見外頭忽然黯淡了下來,日光被烏雲遮住,外頭起了一陣一陣的涼風。
暮色已晚,外頭卻遲遲沒有動靜。也或許已經有了,隻是太過隱秘,被葉清都壓了下來。
也不知道葉衡陽那邊怎麼樣了。
他晚飯也沒有吃,背完了整本《魔域秘籍》便躺下了,外頭開始淅淅瀝瀝下起雨來,他將窗戶打開,趴在窗口上聽雨,聽的整個人都涼了下來。
朝山道人從雨中而來,毫發未濕。
“你回來了。”他坐起身。
朝山道人“嗯”了一聲,說:“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睡不著,吹吹風。”
朝山道人就在他身邊坐下。
兩人對視,宴芳林笑了笑,給他倒了杯茶:“你怎麼那麼忙。”
“赤城要辦壽宴了。”朝山道人說:“到時候百門齊聚,光布防就是個難題。這是我們青竹峰嶄露頭角的好時候,接下來兩日,恐怕會更忙。不過等忙完這幾天就好了。”
他說著柔聲問:“天天在這院子裡呆著,覺得悶了?”
“還好,一堆人陪著我呢。”宴芳林說:“今天金雪浪來,說因為我爐鼎之身的消息泄露出去以後,外頭有了很多流言蜚語。”
外頭雨滴滴滴答答作響,襯得這夜格外安逸沉靜,朝山道人說:“他們說些什麼,你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以後你出門恐怕有些不方便。”
“我自己倒無所謂,隻是聽金雪浪說,他們說我的時候,都把你給扯上了。”宴芳林拂了一下袖口,趴在案上,看著朝山道人說:“早年我纏著你,非要與你結契,你拗不過我,這才和我成了道侶,這些年來,就因為這個,沒少連累你的清譽,如今外頭說的這樣難聽,我想著,不如咱們還是解契吧。我現在心境也不同以往,隻要能長長久久地待在青竹峰,做你的師弟也罷,做你的徒弟也罷,都很好。本來咱們倆就沒什麼,何必留著個道侶的名聲,被人說三道四呢?”
朝山道人沒說話,隻靜靜看著他。
他這幾日似乎憔悴了一些,下巴尖了一點,身上的軟袍浸了雨氣,散著淡淡的檀香味。
宴芳林托著腮懶懶地問;“你覺得呢?”
“當年我們結契,我曾跟你說過,若有一日你遇到相愛之人,可隨時與我解契,如今宴宴可是有了心愛之人?”
宴芳林搖頭:“沒有。”
朝山道人沉默了一會,說:“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些事,你容我再想想,等回青竹峰以後,咱們再談。”
宴芳林點點頭:“你如果有心愛的人,也要早點告訴我。”他仔細觀察了一下朝山道人的表情,說:“不要擔心我,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不會再任性胡鬨。”
鬱青池不喜歡朝山道人,那朝山道人喜歡不喜歡鬱青池呢。
他很想知道。
但他現在覺得,大概是不喜歡的。
朝山道人很溫柔,可是溫柔的很淡,整個人都很淡,濃烈的愛恨似乎都與他絕緣。他這樣的仙人,就該一心撲在事業上,然後得道長生。
朝山道人不再看他,轉而去看外頭的雨夜。
那涼涼的雨絲下到他心裡去了。他伸出手來,按在宴芳林的手背上。
宴芳林沒有動,也扭頭去看外頭的雨夜。
赤城裡這樣安寧的夜晚,大概是不多了,他一人之力,可能阻擋不了即將而來的暴風雨。他心有戚戚,似是局外人,又似已入局中,已經能真切感受到這世界的愛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