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湘南省界張市, 惠城區南郊,有一座新修的土地廟。
原來的老土地廟在解放前戰亂之時被軍閥炮火轟成了廢墟,到新正國成立後老輩人惦記著重修本地的老廟, 但無錢無人, 便一直擱置了下來;到了兩千年初,界張市成了省內外知名的旅遊景區,才在文旅局主張下申請到了經費, 把荒廢了多年的土地廟重新蓋了起來。
重修的土地廟要比舊時的老廟大得多,在半山腰上用一人多高的磚牆圍出來個約莫一十來個平方的小平台,有個供人上香的香壇, 香壇後麵的神龕裡供著個土地神像;平台左右兩邊擺著兩排供遊客休息歇腳的石墩子,還用青條石圍出來個小花壇。
土地廟不設廟門,任何人都可以進來參觀遊玩, 有心人也能在山腳下買把香上來燒;文旅局的人隻定期過來打掃下衛生、清理下香灰落葉便罷。
誰也不知道……這座小小的、隻被本地文旅局當做近郊特色景點打造的土地廟, 入住了個真正的土地。
一月一十五日, 周六。
周末出遊的遊客在天擦黑的時候就走得差不多了, 文旅局的工作人員準時六點種過來, 清掃了下遊客留下的垃圾, 便拎著垃圾袋收工下班。
工作人員離開沒多久,就有個披著黑鬥篷、杵著拐杖的小老頭從供著小巧土地神像的神龕裡飄了出來。
那神龕隻比常見的床頭櫃略大一些, 誰也不知道這小老頭是怎麼擠在裡麵的……不過這小老頭看上去卻並無棲身狹窄處的窘迫,反倒是紅光滿麵、雙目炯炯有神,像是對自身處境頗為滿意。
飄到積著一層香灰的香爐前深深吸了口氣,小老頭鬥篷下乾癟的軀體肉眼可見飽滿了幾分, 臉上神采俞盛。
“武陵公請了,妾身周遊湘南一地,唯獨你這處香火最盛。”
有清冷女聲從廟外傳來, 本地土地神武陵公連忙轉身朝向聲音來處,拱手笑道:“可是罰惡司竇判當麵?小老兒恭候多時。”
土地廟平台上站著兩個女子,一個素衣長裙,一個穿著灰撲撲的夾克衫牛仔褲,正是竇女領著小娟。
竇女微微頷首,清冷麵孔上露出一絲淺笑:“如今各處土地山神香火皆不旺盛,多的連個下腳底都不得,此番借你地頭與諸同僚會麵,還望武陵公不要嫌棄我等吵鬨。”
“不敢不敢,諸位地府陰曹親至,小老兒隻覺蓬蓽生輝,榮幸得很。”武陵公紅光滿麵地謙虛道。
舊時他那個老廟隻有個灰撲撲的神龕,容他一個便覺窘迫,如今一朝醒來舊屋翻新,還有人時不時上山來灑掃上香,在一眾山神土地之中,確實值得得意了。
竇女客套兩句便沒有多恭維,自行走到花壇邊石墩上坐下,小娟默默跟過去,在竇女身側站定。
竇女到了不久,又先後有一男一女兩道身影鬼魅般現身平台。
先到的男人頭上紮了個書生布巾,穿著身素色道袍,腳上踩著翹頭軟靴,見到竇女便笑盈盈地一抱拳:“顧某還以為趕了個頭籌,沒成想還是竇判先到。”
竇女起身行了個蹲身禮,口中道:“妾身也隻比顧判早到半刻罷了。”
後到的女子挽著高鬢,身著拖地長裙,現身後打量了下先到場的兩人,嫵媚一笑:“喲,奴家明明是提前出發的,卻還是來遲了?”
“不曾遲,離約定之時尚早。”竇女朝來人略略點頭。
做書生打扮的顧判也笑著拱手:“多年不見,鐘判風采更勝往日。”
鐘判撩了下鬢間散發,妖妖嬈嬈地走到竇女旁邊坐下,擠眉弄眼地道:“奴家聽說察查司那個姓郭的小子栽在竇判手上了,可是真的?”
竇女神色不變,淡然地道:“郭判枉顧陽間律法,殘害人命,為人間公門練氣士所誅,妾身不過是剛巧在場罷了。”
鐘判眉頭一動,旁邊顧判亦麵色微變。
“妾身自剝魂魄削弱己身,好能早日蘇醒以免誤了地府重開的大事,鐘判顧判想來也自有手段。”竇女語氣依然平靜,“兩位醒來也應有數月,對如今人間情況該當有所了解,玄門即使沒落了,這人間公門也不見得就無有手段製衡我等。”
“竇判所言甚是。”書生顧判苦笑道,“在下藏身深海,醒來便見海上有城閣一般的巨輪遊弋,當真驚嚇不小。”
鐘判“哎呀”一聲,撣了下裙擺上不存在的灰塵,道:“奴家從西麵來,路上所見城池皆像是無邊無際一般,如今的人間,確確不可小看。”
竇女略略點頭,就不再與他兩個多話。
另兩個判官也曉得竇女性子清冷,湊到旁邊去低聲交談。
到夜裡八九點鐘,山中忽來狂風,厚厚陰雲將漫天繁星遮蔽。
狂風大作中,有一黑一白兩個高瘦身影現身於這小小的半山腰土地廟內。
竇女、鐘判、顧判皆起身,肅容朝來者拱身,異口同聲道:“罰惡司竇女,賞善司鐘林,陰律司顧生,參見陰帥。”
白無常謝必安一張慘白麵孔上堆著笑容,朝三人點了下頭,黑無常範無赦冷著一張黑臉,開口道:“怎地隻有你三個,察查司郭判何在?”
竇女取出兩塊判官令,將原屬於郭判那塊殘破令牌舉起,道:“察查司郭判因罪伏誅,判官令已為妾身收回。”
黑無常範無赦皺眉盯著殘破的令牌看了兩眼,捏著手指掐算了下,怒道:“這姓郭的小兒怎地如此不靠譜!”
白無常謝必安冷笑道:“陸判對下過分縱容,生出事端是遲早的事。便是不為練氣士所誅,將判官令毀損至此亦難辭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