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動身的時辰,錦虞才磨磨蹭蹭從王帳裡出來。
她身上披著某人的雪銀色狐毛大氅,而自己的錦裳被掩在了裡邊。
誠然她起初是不願的。
還坐在案側吃飯時,是那人直接將大氅丟蓋到了她頭頂。
腦袋一沉,眼前漆黑,還沒來得及扯開,但聽他語氣溫沉,不容置喙地說了聲“穿好”。
當時,錦虞一瞬便猶豫了。
如今東陵王城淪陷,雖還有不少殘兵敗逃臨淮城殊死抵抗,但絕大多數城池已投誠大楚。
潯陽便是其中之一。
她衣襟上東陵王族的紋飾平常楚軍大都不識,可一旦到了潯陽,就人儘皆知了。
況且她衣裳單薄,狐氅柔軟又暖和。
於是她也不委屈自己,將頸間雪白的狐毛攏得嚴嚴實實。
帳外。
錦虞一出來,便聽見了交談。
“將軍,這姑娘來曆不明,當真要帶著?”
“是啊將軍,女子在軍中總歸不大方便。”
回想先前帳內所見,元青接著提議道:“不如屬下派人先護送她回王府,待臨淮事了,咱們不日便能歸京。”
雪後初晴,天空綻了光,傾灑下來仿若在雪地上鍍了層輝。
千裡冰封的天地間,男人身姿挺拔,一襲銀鎧凜冽奪目。
他負手從容,狀態悠閒。
那人沒說話,錦虞默默站了會兒,下一刻,他目光似有穿透力,徑直朝她掠了過來。
四目觸及,但見他不以為意的笑劃過嘴角。
錦虞心底莫名一跳。
“喔,”一線清光落到他眉睫深處,狹長雙眸略微眯起,他輕緩的語色耐人尋味:“遠房表妹,還是放在身邊的好。”
不隻錦虞,元青和元佑更是驚詫萬分,二人循著他的視線回過身,這才發現了她。
錦虞虛扶著門。
男人本就高出她不少,寬厚的狐氅穿在身上,長及腳踝,顯得她嬌小依人。
陽光下懵昧的杏眸清透純淨,不說話的模樣竟有幾分憐楚。
饒是擔憂她擾亂軍心的那兩人,一時也說不出任何指責的話。
誰會去遷怪一個無害的小姑娘呢。
“去將雪融牽出來。”
這時,池衍倦懶的嗓音淡淡響起。
“……是!”二人回了神,忙應下,轉身離去。
路上,元佑百思不得其解,悄悄問道:“哎,將軍幼時便被先帝收養膝下,從何來的遠房表妹啊?”
元青邊走邊思索:“嗯……失散多年,特意來尋的?”
又自語般低喃:“將軍是重情義之人,難怪會對她這般好……”
他們一貫聽命行事,絕無二話。
且昨夜謝懷安來這兒吃了癟,他們也隻以為逃犯是男兒。
故而全然沒懷疑錦虞的身份,隻當她是尋親途中失足落下山坡。
……
這邊。
雪路太滑,錦虞遲遲不敢挪動腳步,卻又不想在他麵前表露怯意,便僵著身子一動不動。
池衍站在幾步遠的距離,好整以暇地看著帳門口的小姑娘。
被他明晰的眸子不瞬凝著,錦虞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她決定先發製人,嗔睨道:“你乾嘛要那麼說?”
池衍不急不徐走到她麵前,修眸蘊笑:“小姑娘,占了便宜,怎麼這語氣?”
“你才……”
剛想說他才是占了便宜,但錦虞轉念一想,自己平白無故隨軍,總得有個說辭,便止了聲。
可心裡又不想讓他得意了。
她輕嗤:“我哥哥才不像你這般潑皮!”
她喚的是哥哥,而非皇兄,自然是指的同胞兄長,東陵太子錦宸。
確實是個值當稱頌的正人君子。
池衍笑了一笑,不語,遞了手給她。
望著眼前突然出現的那隻寬大的手掌,錦虞一時愣住。
見她半晌沒反應,池衍低下頭,眉眼間儘是取笑:“走了。”
果然還是被他看出來了……
錦虞無法拒絕,但也不示弱,她哼聲避開,隻彆扭地拽住了他銀甲下,月白戰袍的袖子。
小公主難免一身的傲骨,池衍挑了挑眉,也就由著她去。
“會騎馬?”
錦虞半扶半扯著他的手腕和袖口,極其小心地踩在雪地上。
忽然聽他這麼一問,認真思考了下,雖說騎術不精,可她也是偷學過的。
於是乎,她理直氣壯:“當然了!”
池衍回眸睨了眼她,懶懶一笑:“行。”
*
赤雲騎行軍一向準時,除卻駐守營地的百人,其餘戰兵騎兵皆已整裝待發。
眾多威風凜凜的戰馬之中,屬前排一黑一白的兩匹最為顯眼。
黑的那匹最是高大威猛,筋腱壯實,毛發如黑緞順亮,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存在。
而白的那匹,是小巧玲瓏的矮馬,體型隻有常規馬匹的一半,頸部鬃毛厚實,相比之下,它不具半點威脅,反倒可愛至極。
錦虞被那人帶到隊首,放眼望去,不由感慨。
她常年被鎖在深宮之中,頭一回見到這麼多漂亮的好馬,心裡抑不住地泛起小小的興奮。
秀眸一掃,正想挑一匹來騎,卻見身邊那人突然走出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