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湛羽略感奇怪,但未多疑。
他點頭,笑道:“你們將軍呢,今夜這麼早就睡下了?”
元青支吾了下,斟酌一番措辭後,撓撓後腦勺:“這個……**一刻值千金嘛!”
蘇湛羽頓住了話語,點漆黑眸突然靜了下來。
沉默須臾,他才淡問:“那位表姑娘,在他屋裡?”
元青沒察覺到他的異樣,憨笑一聲,壓低了音:“世子爺,機智!”
蘇湛羽卻是沒再笑顏回應。
他側目,望過去,遠遠看到那間屋的窗邊,隱約映出的一道人影,但很快便就消失,顯然是朝內室去了。
不多時,屋內光亮瞬息暗下,燭火熄滅。
眼底淡淡異芒閃過,蘇湛羽心中滋味難言。
他方來潯陽時,還在調侃那人老樹開花,但自從前兩日,自己親眼見到了那表姑娘,之後便時不時想起那張清容。
她裙裳鮮紅似火,可不知怎麼的,他想到的,是她穿著玉白宮裙的樣子。
蘇湛羽麵無笑容,手中燈盞明燦的光也仿若變得沉悶。
他承認這姑娘生得好看,櫻唇澈眸,鬢雲香腮,但他自小所授皆是中庸道義,不至於一眼,就對人家有了這般小人的心思。
何況,她還是摯友的女人,太不成樣。
就比如現在。
“……世子爺?”
見他凝著一處,半晌無言,元青試探性地提醒了句。
蘇湛羽倏然回神,緩了一緩,道:“哦,走吧。”
人家一對鴛鴦朝雲暮雨,他杵在這兒做什麼?
沉下心緒,他轉開目光,原路返回。
元青應聲,他還要去把將軍吩咐的事情辦妥。
然而跟在蘇湛羽身後走了一段路,元青卻見他忽然頓步,扶額的背影似是痛苦,隨即身形一晃,驀地摔跪在地。
元青愣了一下,忙跑過去:“世子爺——”
……
此刻月夜下發生的一切,屋內的人都不得而知。
錦虞換好寢衣後,便將自己悶在錦被裡,蓋得嚴嚴實實。
而池衍取了床被褥回來,沒有直接躺下,他先熄了燈,屋子裡的光亮一刹儘作幽暗。
然後,他才步回床榻邊,褪下錦衣,上床躺在了外側。
雖然他們同床不同衾,中間也刻意留了些距離,但夜裡寂靜無聲,彼此的融融氣息,卻是能清楚感覺到。
眼前黑魆魆的,什麼都看不見,錦虞不敢動,亦不敢呼吸。
她的心顫跳不止,倘若再快一點,說不定邊上那人都能聽到了。
錦虞想,自己真是荒唐透了。
還尚未出嫁,居然就和男人做出這般日漸親密的舉動,現在他們竟還要同臥而眠。
這要在從前,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她兀自斂眸淺思,隻聽那人倦懶著嗓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肅靜。
“睡著了彆亂動。”池衍闔目,沉緩道。
人在夜裡通常比較敏感,尤其是男人,尤其身邊還是她,他容易克製不住。
黑暗裡那雙如畫的眼睛眨巴了兩下,錦虞反應過來,自己睡熟後,姿勢似乎的確不大好。
她抿抿唇,音色軟糯,低低“哦”了一聲。
接著,池衍便聽見身邊響起了點動靜。
他偏過頭,即便眼前不見一絲光影,但也能感覺到,她背過了身去。
不知是躺在他身邊,頗為安心的緣故,還是因為受了驚嚇,累了。
很快,錦虞便入了眠。
她倒是真的很安分,除了偶爾翻個身,嬌小的一隻蜷在裡榻,呼吸淺淺的,乖靜極了。
但池衍依然沒睡好。
更闌人靜,夜已很沉。
池衍平躺著,微不可聞地深歎了口氣。
原來,他克不克製得住,與她亂不亂動,根本沒有關係。
池衍忘了自己是何時睡著的,但一定已經很晚很晚。
這夜的夢,一如既往。
不過這回,夢裡少女的臉不再模糊。
她芙蓉麵純淨無暇,肌膚如暖玉瓷白,清美若曇花聖潔,然而那雙脈脈含情的杏眸,讓她多了幾許明豔。
這張漂亮的臉,就是今夜睡在他枕邊的那個小姑娘。
和他想的一樣。
但在夢中,她不同往日隻著紅裳,穿的是一身羽白華服,金絲精繡鸞鳳,發上佩戴小金冠,儼然有了公主的高貴。
今夜的夢裡,一切都好似明朗了起來。
她是昭純宮嬌貴無比的九公主。
而他,是和她的皇兄,太子錦宸,一起出生入死的將軍。
他征戰半載,凱旋歸來之日,正是初七。
初七,是她的生辰。
那日他隨錦宸一道來到昭純宮。
他看到小公主的眼尾,和他一樣的位置,也有一顆淺淺的淚痣。
雖然是用粉黛點上的,但意外得好看,相比平日的純美,多了彆樣的漫嬈風味,很適合她。
隻是,卻被他一把抹掉。
他甚至,漠然待她,冷血又狠心,眼睜睜看著她眸底失了笑意。
慢慢地,她不再依依凝著他。
後來,她終於來見他,卻是低垂著眉眼。
她說:“阿衍哥哥,母後將我的婚事定下了,就在兩個月後。”
她還說:“那人是鄰國一個親王府的嫡長子,年少有為,他們都說,我嫁過去不吃虧。”
小姑娘最後牽出一絲笑:“阿衍哥哥,等我出嫁那日,你能來送送我嗎?”
他當時的心情,難以形容,隻知道,自己沙啞得說不出一個字。
她不知道,他在收到那封桃花信箋後,每個廝殺的戰場,他有多麼拚命,才算是在她及笄之前趕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