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衍容色微肅。
隻在錯身經過時,留下一句不容置喙:“你不必跟著,彆把豫親王府牽連進來。”
聞言,蘇湛羽瞳心微震,握在韁繩上的手不由暗自捏緊。
若是從前發生此事,他定當舍身相助,而現在,上輩子的心結成了他無法逾越的坎。
隻是,他就對他就這般信任,如此情形,想的竟是讓豫親王府脫身。
眸底動容不過一瞬,隨後蘇湛羽便靜冷下了麵色。
原地不動,淡沉喊住了他:“景雲。”
池衍再次勒馬停駐,側眸瞥向他。
兩人皆在馬上,隔著一臂之遠,背對並肩。
昏暗的天色沉沉壓下,好似暗流縱橫。
蘇湛羽沒有回頭,或許是不願對上他投來的那熟悉的注視。
他知道自己做了那些事,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也沒必要回頭。
縱使心底尚存情誼,可到底掙不脫那一點執念。
沉默片刻,蘇湛羽沉下一口氣,道:“用九公主一人,換赤雲騎十萬精兵的性命,你可願?”
四方氛圍迥然肅殺,池衍微微眯起眼睛:“什麼意思?”
話已出口,他如此洞察之人,怎會聽不出其中鋒芒。
蘇湛羽閉了閉眼。
“你不必回京了,陛下已經知道,九公主跟了你,也知道先帝一事你已知曉,赤雲騎兵力占據半壁江山,他向來懼怕,但這回有尉遲亓撐腰,在你動手殺他之前,他不會留你。”
往昔一貫的談笑風雲,如今在這山下石柱之間,所有深厚的感情都冷成了堅硬。
他既已知道錦虞便是皇帝暗中追蹤的九公主,也知道尉遲亓有所作為,其間深意,不言而喻。
池衍眸色暗如深淵,邃冷得叫人望不到底。
他慣是見過世麵的,沒有什麼事不能平靜處之,然而此刻眼中也難免隱匿了絲出乎意料。
皇帝忌憚他卻不敢動他,尉遲亓浪子野心卻因他的存在勢均抗衡。
這天下,甘願服從他的人很多,想解決他的人也很多。
但他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最深信之人,會倒戈奸臣。
暮色漸暗,池衍語色也跟著冷了下來:“所以,你豫親王府終究是要與那尉遲亓做一丘之貉了?”
眼底黯然轉瞬泯滅,“不,我是為了自己。”
終於,蘇湛羽緩緩偏過頭,斜對上那人直刺而來的目光:“如果我說,我隻要她,你將九公主交給我,赤雲騎上下,我可以放過。”
他拿赤雲騎相挾,瞬息之間,池衍心頭驟現警兆,“你做了什麼?”
蘇湛羽垂眸,他沒想為自己隱瞞,“先帝賜予你的一半虎符,元青已前往王府去取。”
略微一頓,淡淡道:“你知道的,我的話,他們不會懷疑。”
於他而言,隻需要一個小小的謊言。
讓他們以為皇帝已有奪兵權的心,要對定南王府下手。
隻要說,他是轉達他們將軍的意思,三言兩語他們便就深信不疑。
池衍眸心冷光一現,額前隱有青筋。
他不必動作言語,蘇湛羽也能感受到周身那迫人生畏冷冽。
然而下一瞬,卻見他依舊處變不驚地踢弓上手。
池衍兩指扣緊一支箭翎,回身的那一刹那,箭出,瞬息刮起一道疾風。
弩.張之勢如風雲掣電,縱穿數柱,直射向一處崖壁。
一箭觸發機關,四麵八方的石柱驟然開始自行移動,地動山搖之下仿佛天地都在旋移。
見狀,蘇湛羽臉色一變,心下驚駭。
隻見原先分散各處的石柱,眨眼之間,以極有規律的方式相移合並,直擋在了玉石路口之前。
觀此陣法,蘇湛羽眉心猛得一收。
他認得,此陣出自宣國,相合微儀四象,縱橫乾坤之策,夫遵遁行之變,隻叫人見得,偏是入不得。
隻不過宣國已亡,成陣之法早便失傳,他知道,卻是從未見過。
蘇湛羽擰了眉,宣山腳下的石柱乃宣國失傳的陣法,他竟是從不知情。
就在他愕然之際,耳邊傳來那人疏離且漸冷的聲音。
“我不管你為了什麼,她,彆碰。”
池衍慢慢放下手中的弓,字句清晰沉緩。
他修眸深斂,那日小姑娘迷迷糊糊和他說過,害怕那蘇世子。
當時他不甚在意,現在想來,倒非無故。
暮色裡的最後一縷微光,映得他神情令人心悸。
蘇湛羽咬緊牙關,他不過是想要個女人,可偏偏,前世今生,都是因眼前之人的阻礙。
攥了雙拳,“你當真要為了她,舍下那些出生入死的情分?”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情分!”
那雙俊美的眸子驟然如驚電般掠來,眼底閃過怒色。
被這聲厲聲質問逼得,蘇湛羽一刹失言。
夜色不知不覺暗沉了,就像是他們之間的諸般顏色儘數凋零。
大抵世間最寒人心之事,莫過於此。
沉寂壓抑之下,半點聲息也無,可周遭氣勢卻恍若滂渤激蕩。
便就在這時,透過稀薄的夜色,恍惚有鐵甲靴聲連續不斷傳來,逐漸向他們靠近包圍。
池衍目光逐漸轉厲。
所近的兵甲劍戟的摩擦聲,憑他自然輕易便能聽出來,頗有顛覆王朝之勢。
想來,說是有千軍萬馬在伺機靠近也不為過。
重兵環伺下,他反而越是肅靜。
不多時,一句不入,隨著夜風悠悠遠飄而來。
“我們無所不能的池將軍,這是在為何事動怒?”
隻見遙遙曠野,數十個暗紫侍衛高抬一座輦駕,不疾不徐而來。
輦駕華貴精美,兩側垂落半透紗幔,懸壁的琥珀燈,將駕上香榻的人影映得煙媚扶疏。
尉遲亓斜靠在寬敞的坐榻上懶懶笑著,金絲玉帶束發,一襲墨紅披風暗光流溢。
攬在懷裡的美人嬌媚流笑,薄紗堪堪遮著誘人的身段。
初吟捧著水晶盞如貓似狐,軟軟依在男人身前。
細眸裡蕩漾著半夢半醒的迷離,仿佛是被男人給灌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