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將他麵前七七八八的折子推了開。
她吸了下鼻子,語氣不由分說:“你快彆看這些了,去歇著。”
怕她多問,錦宸便就順著回答:“好好好,我馬上就去。”
雙手捧住她濕潤的兩頰,指腹抹掉淚痕。
錦宸挑唇取笑:“你也回吧,眼窩青青的,再不好好睡覺可要變醜了。”
錦虞一反常態地沒有和他鬥嘴,點了頭,便回了昭純宮。
她不想打擾他休息。
書房內沉靜下來,日光照在案麵一動不動。
錦虞離開後,錦宸便攏下眼皮,再不掩藏倦意。
見他雙唇血色略失,眉宇緊鎖,似在咬牙忍耐。
幼潯端著空碗的手微抖,勉強穩住聲音,試探性地輕輕開口:“殿下……”
錦宸捏了捏高挺的鼻梁。
深緩了口氣,淡淡道:“幫孤按按。”
那聲調低沉平靜,卻深含疲憊。
幼潯忙放下碗,跪坐到他身後,微涼的指尖,在男人額際緩緩揉按。
他中毒未徹解,幼潯都是知道的。
她也知道何軍醫留下的藥方,隻能緩減一時,若不儘快尋得解藥,隻會越發嚴重。
但她卻是什麼都做不了。
就在她獨自黯然時,聽得男人喚了一聲:“幼潯。”
音色薄弱,略顯虛渺。
幼潯心頭一痛。
便如九公主所言,他極少生病,大多時候都是豐神奕然。
就算是不慎染了點兒病,他也絕不會聲張。
默了一瞬,她輕答:“殿下。”
兩額穴位在她溫柔的撫觸下,遞來絲絲舒適。
錦宸稍微調息過來,“傳孤口諭,命易瓊率餘下所有精兵,赴楚協助池將軍。”
聞得此言,幼潯微微睜大的雙目中浮露意外。
她又驚又疑:“殿下,王城兵衛已然不多,若再無易瓊將軍鎮守,怕是……”
方經大戰,東陵尚且飄搖動蕩。
再將所餘將士派遣出去,王城便宛如一錘即碎的軀殼。
這道理,他怎會不知。
錦宸淺合的眉目間一片深靜,緩緩道:“這是如今,東陵唯一的存活之道。”
東陵這塊肉,楚國早便虎視眈眈,此前吞晉伐宣,勢力不斷壯大。
楚國若是想要,東陵絕逃不過第二次。
除非……池衍稱帝。
*
赤雲騎的行軍速度一向超軼絕塵。
自王城一路南下,不過五日,已過臨淮城,抵達東楚邊界。
除卻赤雲騎,隨軍的自然還有尉遲亓。
池衍並沒有銬著他,反而給了他一匹馬,讓他一路隨行。
但即便如此,尉遲亓也心知肚明。
那人分明是篤定他逃不掉,也不敢逃,故而全然不顧忌他的一舉一動,好似散養了條廢犬。
於是,尉遲亓便也不多費神,隨著軍隊輾轉客棧驛館,頗有幾分閒情雅致。
他不蠢,知道自己眼下做任何都是徒勞無功。
何況,他手裡還拿捏著東陵太子的命脈。
知道池衍遲早會來求他,縱使這麼多日那人都還未露聲色。
這日一早,他們出了東楚邊界,恰經宣山。
群山蒼翠,瑰麗遼闊如山水墨畫。
望著破曉曦光柔柔照著的這片山水之色。
池衍眸色漸漸幽深了下來。
原本隻是短暫經過,但他不由勒馬停下。
此地,承載了他太多心緒。
上輩子,和那小姑娘,在這兒耳鬢廝磨,帶她共賞日出。
卻也是在這兒,和她永遠分離。
這裡似乎,蘊藏了他所有的纏綿悱惻。
見他突然止步不動,元佑馭馬上前幾步。
問道:“將軍可是要去府上?”
以為他是有要事需回府中交代。
誰知片刻後,隻見他抬了下手。
嗓音溫緩,“帶幾個人,去山上摘些鮮荔枝來。”
元佑靜默半晌,才愣愣張大了嘴巴:“啊?”
然而得到的回應,是那人不容置喙的一眼斜睨。
元佑哪敢再多質疑,嘴巴一閉,立刻便下了馬,叫上一群人往山上去了。
晨光熹微,在他眼睫下映落綽綽疏影。
池衍修眸微斂,凝著巍峨山巔,腦中浮現的都是那小姑娘的音容笑貌。
他眼尾不自覺流露幾分柔和。
那時候他剝荔枝喂她,小姑娘喜歡,他也喜歡從她舌尖品嘗那存留的香甜。
他下令辦事,軍隊便在山下暫為停駐。
尉遲亓在他後方,漸漸攏起眉眼。
原以為自己靜靜等著,能換得些好處,可這麼多日過去了,這人對那東陵太子的解藥完全不提及一句,更是毫無過問的意思。
尤其眼下,還閒適自在地遣人去采摘荔枝。
心神逐漸趨於波動。
尉遲亓挽住韁繩,走前至池衍身側。
聲色聽似從容,透著深長:“池將軍倒是彆有一番雅致。”
池衍嘴角慢慢勾起一點微不可見的弧度。
看來,魚兒耐不住要上鉤了。
須臾,池衍側目,神色淡漠,清如冷月。
“你若是求我一求,本王說不定也會放你上山一刻鐘。”
那漫不經心的語氣頗有挑釁的意味。
尉遲亓丹鳳眸一凜,可偏偏無從發作。
他忍下情緒,故作一聲歎息:“那東陵太子熬不了多久的,到時滿城白素,朝無儲君,還不是落得個喪國的下場,池將軍又是何必,這般用心良苦,為的什麼?”
池衍淡淡一笑:“不為什麼,就是單純的……”
略微一頓,他隱含玩味的眸光掠過去,字句低沉:“想看尉遲大人吃癟。”
明知那人是在激怒他,但尉遲亓依然克製不住生了惱意。
他咬了咬牙,哼笑道:“池將軍是當真不想那太子活命了?”
池衍劍眉淡挑,“東陵太子的命,與我何乾。”
隨後又雲淡風輕地說了句:“不過,天妒英才倒也可惜。”
尉遲亓眼底微泛波瀾,那好看的眉骨越發下沉。
見他不急不惱,便也不再周旋,低抑著語色:“池將軍不妨與我做個交易。”
然而那人隻是若有似無地笑了一笑。
“尉遲亓,你要知道,這是你唯一不足為道的籌碼。”
池衍坐在馬上,一襲銀鎧光澤爍目。
烏驪健壯高大,那黑順的毛發,反襯得他風華英姿卓爾不凡。
尤其那自始至終都坐懷不亂的姿態,直叫人恨得心癢。
而後,池衍餘光淡淡側挑了他一眼。
“你,沒有和我談判的權力。”
*
之後又過幾日。
昭純宮一如既往地平靜。
自從那人離開後,錦虞心裡便像個空了一塊。
日子過得無趣得緊。
好在,他將烏墨留給了她,叫她還有一絲盼頭。
除了精心照顧他的貓兒外,錦虞也不忘每日到東宮去盯著。
她生怕,皇兄再如那日累病了。
這日,錦虞在花園裡逗烏墨玩耍。
待到午時,她瞧了瞧時辰,該要吃午膳了。
於是她讓人照看好烏墨,自己準備去到東宮,催皇兄按時吃飯。
然而錦虞還未踏出昭純宮,便有宮奴前來請見。
隻見那宮女捧著一隻紅木雕花黑金琺琅圓盒,看上去沉甸甸的。
錦虞站在花園裡,有點冷,抬手攏了攏雪色領襟。
垂眸端詳了會兒她手裡的東西,“這是什麼?”
那宮女頷首答道:“回公主,奴婢不知,隻知道是池將軍特意命人加急送來的。”
聞言,錦虞眸光倏然轉亮,忙不迭叫她放到石桌上。
而後她坐下,驚喜萬分地打開盒蓋。
隻見那比她梳妝匣還要大上幾分的盒子裡,裝滿了紅豔豔的鮮荔枝。
表麵恍惚還能看到晶瑩的露珠。
看來,真的是快馬加鞭送來的。
錦虞發現其上擺著一封桃花信箋。
纖手伸過去,取出來,緩緩打開。
上邊書了一行字。
墨跡很漂亮,剛勁的筆鋒中又似含著溫柔。
“一騎紅塵,博美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