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隻有半月而已,但她感覺已經過了好久了。
錦虞任由他擦著自己的手,心神突然飄了出去。
頃刻後,她微蹙黛眉。
莫名泄了氣,“皇兄,你說等阿衍哥哥回來,還得多久呀?”
毫無期限,也沒個盼頭,好像隻能永無止境地等下去。
她雖知道國之大事,急不得,可又時常心神不寧,生怕那人出什麼意外。
見她情緒忽而低落下來,便知曉她之心事。
錦宸慢慢放下濕帕,難得露出正色:“待奪下江陵,若能得豫親王相助,楚國王師應是難與他匹敵。”
即便豫親王已棄武從文多年,但他在楚國的聲望自始至終從未減弱,如果他能站出來,楚國非但會軍心動搖,朝中不少老臣更是能輕易戈倒那一方,畢竟那楚皇帝絕稱不上是什麼明君。
想來,對池衍日後登基是百利而無一害。
聞言,錦虞疑惑:“豫親王?”
眸光微垂,錦宸靜默不語,似在沉思。
豫親王自然是文淵帝同父異母的兄弟,也算得上是那楚皇帝的皇叔。
雖說其母妃位份低微,但都知文淵帝在世時,他們關係甚篤。
故而,即便都說皇室無親情,錦宸也實在想不到,那人有何辦法能說服豫親王助他打下自己侄子的江山。
但既然,池衍命易瓊分道前往盛州去見豫親王,大抵是有所準備。
他不會做無把握的事。
……
之後,東宮每日都能收得戰報。
所幸,並未傳來噩耗。
池衍率兵攻下江陵城後,麵對聲勢浩蕩的楚國王師,依然銳如刀鋒。
楚國東部海域餘下的三座城池,皆有重將鎮守。
但池衍顯然對他們的棋路了如指掌。
赤雲騎及東陵兵隊,恍若一支勢不可擋的穿雲箭,一路披荊斬棘,將數十萬大軍都衝散。
爾後半月,江陵之後的荊幽平三城,一座一座接連失守。
知曉絕無勝算,最終,楚國王師放棄抵抗。
拚死斷後,退兵棄平州,守京都。
持續的勝仗最能鼓舞士氣,赤雲騎和東陵士兵慣是越戰越猛,一鼓作氣,直追擊至京都城下。
赤雲騎所向披靡,數量不多,卻是楚國最為精銳的兵隊。
那是天下人都未敢質疑的。
但誰能想到,加上那東陵殘兵,池衍手下不過幾萬將士,可數十萬王師竟就這麼敗了。
經此一戰,世人方才真正領教到池衍的強大和可怕。
……
日暮,夕陽千裡。
盤踞在城池至高之地的雄偉宮城,巍巍聳立。
寬闊的護城河莊肅環繞。
那麵象征楚國最大權力的朱雀旌旗,在高大的城牆之上,淩亂飛揚。
曾經這氣勢磅礴的楚皇宮,而今仿佛深陷在一片惶惶不安中,了無生氣。
畢竟連敗七城,兵力銳減,任誰的氣勢都怏了下來。
這夜,餘暉散儘,暗幕已至。
一切都寂靜得嚇人,恍惚四海山川都漸漸滲入了葳蕤黑魆。
楚皇宮,金鑾大殿。
萬盞華燈高懸,金碧輝映,照亮窮奢極欲的大殿。
金梁紫柱,在晶玉鋪就的磚麵凝下晦澀的冷影。
幾個高官大臣及宮奴跪在殿下,不敢出言一句。
年輕的皇帝成煜一身明黃五爪龍袍,在高階之上踱來踱去。
墜於冕旒垂繅上的五彩玉,隨著他急切的身動,撞出聲響,時不時打在臉上。
早在那數十萬王師北上應援時,成煜便下令調兵譴將,將各州各郡的兵力皆召至皇城,以防不測。
卻沒想到,還真是被那池衍打到了個兵臨城下。
這時,大殿外忽然響起了緊促的腳步聲。
成煜忙站定,居高臨下放聲問:“現在什麼情況?”
所來守兵“噗通”一下跪到地上,似是驚悚。
顫著聲道:“陛下,赤雲騎攻、攻進來了……”
殿內一刹死寂,殿下未有人抬頭。
怔忡反應半晌,成煜倏然低吼:“怎麼可能!”
隨後,他愈發氣急敗壞,“餘下那幾十萬王師和州郡的兵卒都是廢物嗎!區區萬人都抵抗不住,竟叫他們直破皇城,朕養你們這幫草包何用!”
說著,他雙手舉起禦椅旁側的金鼎,猛地往跪於殿下的眾人砸了過去。
一聲“咣當”巨響,金鼎滾落下殿。
然而即便如此,也無人敢吭聲。
成煜指著他們,怒道:“朕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今夜必須把人給我攔住!要敢讓池衍踏進宮裡半步,你們誰都彆想留腦袋!”
那守兵顫巍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陛、陛下……豫親王,是豫親王,他出麵,宮門未有人攔……”
話音落地,又是一片生冷的沉靜。
突然,伴隨著五彩玉急速的碰撞,成煜疾步走下殿。
那戾氣的臉上露出驚慌,他喘著氣:“你說什麼?”
又一把抓起那守衛的衣領,“你再說一遍,豫親王,朕的皇叔?”
“是、是……”
成煜經不住手抖,驟然狠狠甩了那人一巴掌。
不知是氣還是懼,“滾,都給朕滾——”
那守衛悶哼著撲在地上,便聽他難以抑製的憤怒嘶吼在大殿回響。
深宮大殿,富麗堂皇,此刻卻給人以是鋪天蓋地的陰沉。
宮外沒有傳來廝殺聲,四下隻聞皇帝惶恐而惱怒的深喘。
未過多久,另有一道格不相入的聲響自殿外慢慢傳來。
那是皮甲戰靴踏在玄石鋪就的禦道的聲音。
夾雜著輕微動聽的銀鈴。
啪嗒,啪嗒……
腳步聲是那麼沉穩,那麼從容不迫。
金鑾大殿異乎尋常地安靜,便顯得這聲音格外突兀,令人發怵。
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被這腳步聲掐住,隨時都要窒息。
尤其皇帝僵在原地,目光直越過恢弘的宮殿,一直延伸到殿外被夜色浸沒的禦道裡。
慢慢地,戰靴邁過玄磚的清響越發靠近,銀鈴聲愈漸清晰。
那莊嚴寬闊的殿門口。
一道高挺修長的身影自黑沉中從朦朧漸轉明晰。
成煜瞠目,眼底恐懼驚起。
他無意識地便往後躲退,一直退到了禦座上,腳跟一踉蹌,驀地後仰跌坐了下去。
生死時刻,成煜慌顫的眸中隻有一人。
那個曾為楚國攻伐兼並晉宣二國的大將軍,池衍!
而眼下,他一襲雲紋銀鎧,一柄赤霄長劍,一身凜冽殺氣,步步入殿。
璀璨金燈,恍若在他身上鍍了層奪目神光。
池衍麵無情緒,唇角卻又好似勾了丁點兒高傲的微笑。
在伏跪玉磚的眾人身後。
戰靴緩緩停下,劍柄的鈴鐺也不再作響。
“都退下。”
隻聽那人低沉的嗓音在華美又森然的大殿慵懶響起。
大抵是為他迫人的氣場所懾,無人膽敢動彈。
片刻之後,池衍神情淡淡。
聲音慢慢清冷下來:“想活命,彆讓我說第二遍。”
看來,楚國當真是要變天了。
跪地的高官和宮奴嚇得紛紛站起,低眉垂眼,匆忙逃離了金鑾殿。
而後,空無旁人的大殿,靜得讓人心悸。
池衍下頜略抬,眸光一眺,徑直掃射而去,凝住殿上禦座中人。
四目霍然對視,成煜渾身一震。
仿佛一瞬被那雙修眸的冷光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