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出屏風,就和那人正麵撞上。
乍然入目,池衍眸中一縷驚豔的光爍過。
錦虞垂眸擺弄了下裙擺,“好看嗎?”
她一頭烏發半披身後,發髻兩側彆著珠花流蘇。
搭配這一身,已全然不見公主的嬌貴,倒頗有溫婉仙氣的味道。
目光靜靜流淌過,池衍點頭,如實道:“好看。”
錦虞彎了唇,秀靨嬌美明亮。
上前主動拉住他,“那我們快走吧!”
她迫不及待得,宛如在金絲籠中囚了半生的小嬌雀。
池衍笑一笑,反握住她的手,一並走出客房。
……
夜幕已至,城中華燈斑斕,香車不息。
今夜似乎是有什麼節慶,街衢笑語喧嘩,格外熱鬨。
錦虞隨步在人群之中,東張西望,分外歡脫。
若不是一隻手被那人緊緊牽著,她怕是早已蹦出老遠。
這時,有一對夫妻相攜經過,丈夫懷裡抱著稚童。
那稚童手裡捏了串蜜色晶瑩的紅果。
視線隨著那紅果飄去。
錦虞微一舔唇,回眸看向後一步那人:“我也想吃那個,那個蘸糖的果子。”
小姑娘瑩潤的瞳眸中滿是期盼,竟是比孩童要饞。
池衍含笑,牽她往街邊鄰江處走去,從小攤販那兒要了串糖葫蘆。
一塊銀子丟入褡褳,池衍自架上取下一串,遞給邊上那人。
心心念念的糖葫蘆到手。
錦虞咬了一口,唇齒間隨即便有甜膩的蜜味渲染開來。
神情一瞬歡躍如孩童,“唔,好甜。”
她抬手,將糖葫蘆喂到他唇邊,示意他嘗。
池衍俊眉輕揚:“你吃。”
也不多勸,自己再咬了口,錦虞笑眸如蜜糖剔透。
而後瞥見什麼,立馬滿目新奇,便又要拉他過去瞧。
江畔墜懸花燈百盞,光輝映彩。
有不少妙齡女子結伴橋下,水麵飄滿了絢爛的荷燈。
錦虞拉著池衍走近,在江邊不遠處百般好奇地舉目眺望。
男人月白錦袍清貴俊然,風華奪目。
少女秀雅襦裙仙姿玉致,嬌俏脫俗。
兩人並肩站在江岸邊,入目便是一雙玉人迎風而立。
盈盈燈焰流轉之下,有如神仙眷侶一般。
引得行人都不由地駐足觀看。
錦虞眨了眨明麗的杏眸,“她們在做什麼呀?”
旁邊販燈的攤主聽見,刹那從癡呆凝眸中回過神。
他笑吟吟上前兩步:“小娘子可是方來郢都?今夜是城裡祭祀玄女的日子,姑娘們都會先來此處放一盞荷燈,再到玄女祠去祈願,據說如此啊,最是靈驗!”
錦虞眸中泛起驚奇的亮光,“祈願?祈什麼願啊?”
那攤主嘿嘿笑答:“什麼願都成,但姑娘們大都是在求伴侶,求子嗣!”
聞言,錦虞不知想到什麼,雙頰不自覺便暈了抹嬌紅。
安靜伴在身旁的那人,突然從容問道:“想放麼?”
錦虞杏眸漫然低轉,點了點頭,“嗯。”
話音落下,她唇角微抿,掩耳般輕輕補了句:“反正……求什麼都行。”
池衍展眉淺笑,好似伴了清風溫存。
買下一盞荷燈,帶著她到橋下江邊人少清靜的地方。
錦虞蹲下來,將未吃完的糖葫蘆給他。
而後接過荷燈捧在手心。
她學著方才瞧見的那些姑娘們的樣子,小心俯身。
雙手輕輕往前一送,躺在掌心的荷燈便隨著和緩的江流慢悠悠飄了出去。
望著夜色深瀾的江水上,燈芯的那一點光焰漸漸遠去。
錦虞莞爾一笑,雙眸如玉純淨。
側目看向那人,正想要說些什麼。
便見他俊眸暗鎖幽然,帶著深意牢牢凝固於她。
錦虞愣住,瞬間陷入他眼底深幽。
隻聽他語色低沉,緩緩說道:“我生來便就與殺戮為伴,若非先帝,大抵這世間都不會有我。”
從未聽他說起過自己,錦虞怔怔與他對視。
見他薄唇略勾弧度,像是嘲弄,又像是無奈,她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說。
江風吹揚他衣發,碧水光華映入他瞳心。
池衍目光諱莫如深,“從前隻覺得了無牽掛,便是哪天葬身沙場,不過生死而已。”
頓默片刻,他溫熱的掌心覆上她側臉。
池衍一瞬不瞬凝視著她:“後來見著你,又想起了些事情,才發現,活著,很是不錯。”
此時此刻,他渾身上下沒有浴血的豪情,沒有冷酷的聲威。
在那雙桃花迷離的眼眸中,淌儘澄明和溫柔。
心事深深淺淺,幽思千回百轉。
晶眸似有粼粼波光,錦虞連聲音都縹緲了:“阿衍哥哥……”
他話中深意,錦虞並不十分明白。
但心卻不由自主地為他百感交集。
這一刻,好似旁的萬物皆為虛影,塵世喧囂都隔絕在外,天地間隻餘他們二人。
池衍合眸,輕輕一笑。
片刻之後再睜眼,他眼底恍若凝聚了世間所有的光與暖。
用那般柔軟而清寧的語氣。
對她說:“哥哥並非什麼良善之人,生死禍福都無所謂,但如果臥榻之側,是你,那我希望,可以永遠都有來生。”
仿佛有幾多牽念凝注在他的目光,攬儘歲月裡的柔情。
錦虞不知為何,眼眶頓時蒙了水霧。
那些瞬間如潮湧上心頭的情緒,是她的,又好像不是她的。
眼下他們蹲在江邊,互相對視,如同逆了光影一般。
他輕言溫語的每個字,都化成春風從她心上撫慰而過。
忽然之間,錦虞莫名覺得,自己所有的遺憾都煙消雲散了。
雖然她也說不出,自己有何憾事。
等錦虞從那奇異的心緒中緩過神。
那透粉雙頰上已是清淚流淌,纖長的羽睫沾濕晶瑩。
池衍神情微動。
他突然吐露一番心聲,到底是這輩子太在意,想聽她親口說,願意跟著他,似乎那樣才能讓他安心。
但現在,似乎又什麼都不必再說了。
池衍挑一挑眉,“哭成這樣,是故意想騙哥哥哄你?”
手裡的糖葫蘆移過去,輕輕在她唇瓣碰了碰。
他微微噙笑:“來,張嘴。”
旖旎夜色間,他又複一身風流從容,笑意如許。
方才有些傷懷的情緒早已不著痕跡地斂去。
錦虞沒去咬,垂眸沉默著。
低低出聲:“你是。”
池衍眉目安靜地看著她,“嗯?”
眼睫輕顫抬起,錦虞抿了抿唇。
那哽咽的聲音有些賭氣:“你是良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