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室的距離,忽而對上那人抬眸正望而來的目光。
見她眼睫一斂一斂的,撐不住了還不閉上。
池衍略帶調侃道:“被子蓋好。”
他一說,錦虞便聽話地拉著被褥掖到脖頸。
腦袋在玉枕上微一挪動,又輕喚他:“阿衍哥哥。”
聽她喊了自己一聲後,便不開口了。
池衍靜待了會兒,放下手中的書卷,起身走過去。
坐到床邊,兩指輕掐一下她的臉。
對著那困到眼皮耷拉的小姑娘,似笑非笑溫聲道:“叫哥哥做什麼?”
錦虞慢吞吞探出一隻手,扯了下他的月白衣袖。
粉粉嫩嫩的唇瓣一張一合:“你不要離我這麼遠……”
池衍低眸淺笑,他人可不就在屋裡。
小姑娘看來是一步也不想和他分開,他自然也是,恨不得兩個人黏在一塊兒。
指腹摩挲著她滑膩的臉蛋。
池衍輕柔下聲:“好,哥哥就坐這兒。”
錦虞這才乖乖合上眼,低糯:“嗯。”
臥房裡的小暖爐,散發著絲縷清淡的檀木香。
側著身,小臉窩在那人腿邊,錦虞很快便熟睡了過去。
池衍靠坐床頭,雙眸淺闔。
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她垂落耳際的秀發,繞到指尖,圈圈纏著。
她睡得很香。
小小的一隻蹭在他身邊,總能安穩得一動不動。
小姑娘無以複加的依賴,男人自然是愛極的。
不知過了多久。
外室的門“咚咚咚”敲叩輕響三聲。
池衍緩緩睜開眼睛。
府裡的下人都知道他的喜好,從不會無故來打擾他,除非是有了什麼事兒。
池衍低眸,見身畔那人還安靜睡著。
極輕起了身,將帷帳放垂下來,而後毫無聲息地走出臥室。
房門緩緩打開,又輕輕合上。
池衍負手站立廊下,“何事?”
家丁躬了躬身。
知道夫人在小憩,虛下聲作答:“將軍,蘇世子來了。”
聞言,池衍淺褐瞳心暗冷一跳。
靜默須臾,他俊眸微微眯起:“在哪兒?”
家丁回道:“世子正在前廳等候。”
池衍麵色平淡無波,眉目之下卻是隱透幽深暗瀾。
重生一世回來,他們便再無見過。
之前,守東陵,攻楚都,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而眼下旁事姑且落幕,終究是要將某些恩怨擺上明麵來。
對成煜,池衍可以要他以血肉之痛,來償弑父之罪。
但對蘇湛羽,那縱越三生的恩怨和背叛,怎是隻言片語,以命相抵能化解的。
默冷凝思良晌,池衍不動聲色,提步走出長廊。
……
將軍府前廳,家丁奴仆侍在兩側。
蘇湛羽靠坐客席的透雕玫瑰椅上。
冠玉束發,鴉青色綢裳斐然那一身雅人深致之姿。
他低頭飲了口茶。
微一偏首,對身後的墨陵道了句:“他在嗎?”
墨陵頷首:“回世子,下人已去請過了。”
似有似無地低歎一聲,蘇湛羽緩緩放下茶盞,疏朗的眉宇間泛現一絲憂色。
“見過將軍——”
不多時,隻聽家奴行禮的聲音自門口響起。
聞聲,蘇湛羽靜淡的眼眸一瞬生色。
抬眼間,便見得那人不急不緩徐步邁入,一言未發行至主座。
他分明一身月白錦衣,清貴如玉。
可不知為何,蘇湛羽隻覺得,此刻的他,似乎比平素裡那堅毅銀鎧加身要更為清冷漠然。
不過蘇湛羽未去深究那許多。
見他來了,便即刻迎麵起身,“景雲……”
唇角的笑意還沒來得及展開,眼前那人卻是連眸光都未偏移,便已然擦肩走過。
蘇湛羽在原地怔了一怔。
再次反映過來,側目望去的時候,他人已在主座。
指尖修長,接過家丁捧來的白玉盞。
池衍垂眸,撥蓋浮了浮盞沿,漫不經心淡淡道:“世子駕臨寒舍,有失遠迎。”
他話語間生寒的疏離,使得蘇湛羽眉眼深皺。
但一時顧不得去想。
蘇湛羽上前幾步至他身前,“景雲,可是出了什麼事?”
他似是有滿腹疑慮,“先前我派人送至東陵的密信,你沒回,後來便得知你在倉州用兵,我幾度想來與你會麵,可城門守軍卻是連我都不讓進……”
說著,蘇湛羽歎下一氣。
字句懇切深重:“你從前最重情義,為何突然起兵謀反?還有我爹,你們到底……”
“蘇世子。”
清冷的話語,平緩卻有力地打斷了他那連珠炮的問話。
池衍淡淡掀抬眼皮,睨了他一眼。
語色生疏,意味那般深長:“你也說了是從前,情義如草芥,到底比不得人心涼薄。”
雖說早便覺出他有所異樣,但此時此刻當麵的對峙,蘇湛羽才真真正正感受到了昔日摯友的疏遠和冷漠。
可最令他難受的,是他完全不知所謂。
蘇湛羽咬了牙:“景雲,你到底是怎麼了?”
到底是怎麼了……
在他那一句質問下,池衍眸色愈漸暗冷下來。
想到那夜在自己馬前滾落的那一榆木車血淋淋的人頭。
想到自己軍中所有赤雲騎戰士皆因他送命,王府上下不得好活。
想到後來,留了那小姑娘獨在人世,自己殞命也罷,卻連她冷暖如何都無從而知。
還有第一世……
池衍俊冷的眸心霎時波瀾暗湧。
他眼角無聲一瞥,帶出那迫人的冷傲。
“因為我看到結果,看到一切算計,什麼生死與共,什麼情深義重,有的人,根本不配!”
蘇湛羽在那雙陰沉的雙眸裡生生僵住。
知道也聽得出來,此事與自己有關,可他卻偏就是尋不得源頭。
怔愣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景雲……不管出於什麼,先帝養育你在先,你後謀逆篡位,那便是離經叛道之舉,難道你連自己的聲譽都不顧了嗎?”
池衍眸光轉厲,麵色陡然沉下:“是。”
俊美的容顏一點笑意也無,“我就是如此之人,為了想要的,不憚任何手段,蘇世子現在看清也不算晚。”
蘇湛羽一瞬啞然失色。
便觸到他那散不開的陰鬱,和顯而易見的嘲弄。
池衍不急不徐站起,冷冷將眸一挑:“活這一世該如何,要如何,我不需要彆人來教。”
“有句話我不妨再說一遍。”
他一字一句傲如寒冰:“你我情義,就此為止。”
蘇湛羽渾身一震,愕然間正要開口勸說,便聽門口家奴傳來試探的行禮聲。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