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衍含著笑,伸手取下帷帳金鉤,慢慢垂下來,以免窗外的光亮擾了她清靜。
他離開時,步履也很輕。
錦虞完全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
巍峨磅礴的楚皇宮,殿宇飛簷輝映層錯。
即便涼冬未逝,禦花園中貫是繁花似錦,嫣紅蔥鬱。
天光漸亮,假山池畔,峻拔的古柏老槐下。
一人背立岸邊,襲袞龍冠服,兩肩五爪行龍。
他發色浮灰,身形卻是筆挺健壯,觀其背影,約是不惑之年。
池衍來到花園,在他身後略一頓足。
沉默片刻後,才繼續抬步上前。
“豫親王爺。”
語色平淡依舊,卻是多了分敬重。
那人循聲側首,初現一張剛毅之容。
他臉上鐫刻有歲月痕跡,但深眸炯炯如舊,那是真正老成持重的成熟。
豫親王容顏微肅:“大戰方定,便就一月不見蹤跡,成何體統!”
這般語氣,倒不像是氣憤,而是教訓晚輩的嚴厲。
池衍微微笑道:“有您在,何愁天下不太平。”
熠眸凝他一眼,豫親王語含深意。
“這江山你自己攻來的,那這皇位你就自己坐著,彆想我兜這燙手山芋。”
聽罷,池衍愣了一愣,啞然失笑。
果然……逃不過這人的敏銳。
他奪權之後便抽身奔赴東陵,除卻去尋錦虞外,也是想著將楚國交給豫親王。
畢竟,他非皇室血脈。
雖說成煜不配其位,但他懷揣先帝恩情,亦沒想過真要這江山改朝換代。
而豫親王妃身係韋族,韋族王室素有長子隨母姓的傳統。
如此一來,如若豫親王登基,楚國仍是成姓,且將來蘇湛羽也無可能相即帝位。
故而,池衍想著,這是最好的結果。
隻是尚還在猶豫如何說服他,果不其然被他一語中的。
池衍從容不迫,頷首道:“王爺年輕時征戰四方,謀斷之能毋庸置疑,而今卸甲還朝,權勢聲威亦是令人心悅誠服,景雲認為,大楚帝位非君莫屬。”
要說這兩人,雖是一老一少,卻都是謀略奇才,文武俱異,若比心計算定,或許,眼下薑是老的辣。
豫親王神情倨傲,直不將他的話當話。
“甭講這虛的,成煜那臭小子還半死不活在我府牢裡關著,後日登基大典,請柬我早便命人送至五洲四海,這皇位你若是撒手不管了,我乾脆將他扔回金鑾殿繼續坐著,留在我那兒還礙眼!”
池衍難得無以反駁。
這一連串密不透風的話語,逼得他是進退兩難。
他語塞一瞬,正想出言再勸。
便見那人投來淡淡一瞥。
隻聽豫親王多了幾分語重心長:“先兄待你如親子,幼時你還喚我一聲王叔,又何須顧忌那些無用的世俗。”
“隻要盛世安穩,大楚冠何國姓,都不甚要緊。”
他深沉如洪鐘的聲音緩緩入耳。
池衍眼底一片幽深,似是而非地玩笑道:“王叔就不怕,我以權謀私。”
豫親王若無其事“嗬”了聲。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朝政交到你手裡,我倒是樂得清閒了。”
聽得此言,池衍眉眼深處蹙痕更甚,隱含猶豫。
豫親王瞅他一眼,似能洞穿他肺腑。
遠望那波瀾不驚的湖麵,淡淡道:“我隻認理不認親,倘若湛羽真有不對之處,我絕不袒護,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個兒去解決,我不插手。”
池衍和蘇湛羽素來要好,如今兩人雖是未在明麵上顯露矛盾,但豫親王這般縝密之人如何看不出來。
饒是知曉他最明事理,聞言池衍還是怔了一瞬。
默思甚久,池衍拱手,微微躬身:“景雲有愧。”
豫親王未有避退,受他一禮。
看著他,沉穩說道:“為君者,當以親賢遠禍,人不可不察,玉石何以區分,我信你自有裁斷。”
池衍抬眸,對上那雙如淵深瞳。
交睫的瞬息,心底某處的顧慮便慢慢放下了。
……
池衍回到王府時,已過申末。
暮色暗下,似火深霞在天際被魆黑逐漸吞噬,籠得天地昏暗不明。
到達府邸,馬車靠下。
池衍移步下馬,方在守門侍衛的恭請聲中踏入府中,便見元青迎麵而來。
元青快步走到他麵前,垂首道:“將軍,太子殿下已抵楚都,四方館有專人接待,元佑也跟在那處照應。”
想了想,再道一句:“九公主尚還不知情。”
得知此事,池衍沉靜的麵容終於微動。
算一算日子,那藥應是服用得差不多了。
眉心多了一絲凝重。
沉思須臾,他徐緩道:“知道了,等我安排。”
後又不慌不忙問:“她呢?”
將軍從不多管閒人,元青自然知道他問的是誰。
撓撓頭,躊躇著回答:“呃……公主原是在等您回來一起用膳,這等久了,閒不住,就跑後廚去了,說是要親自下廚……屬下,實在攔不住啊!”
聞得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公主要做煙火事兒。
池衍俊眉挑了一挑,唇角不經意掠過淡笑。
由著她折騰。
池衍踱步向往正殿,並未說什麼,隻讓元青去備了浴水。
……
正殿,內室。
紫檀嵌邊螭紋插屏後,暖霧習習,輕漾水色。
池衍雙目淺闔,半倚浴桶,雙臂疏懶曲搭其上。
桶中溫水到胸膛的位置,那半露而出的肩背及臂膀,膚色冷白,肌肉線條結實漂亮。
旁側的木施上褪著那件錦白蟒服,烏墨蹲在邊上。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動靜輕響。
池衍劍眉微微一動,卻是未有睜眼,仍是一身慵懶的享受之姿。
外殿的門“吱呀”打開,又輕“砰”合上。
是錦虞進來了。
說甚要去後廚親自做飯給那人嘗嘗,然而眼下回來,她手裡卻是空空的。
且鬢發淩亂,白嫩的臉蛋被火氣灼暈通紅。
鼻頭上還碰了一點煙灰。
與那人同色的月白小裙亦是熏得灰不溜秋。
這是招惹了滿身狼狽。
錦虞唇瓣不悅嘟著,一踢一踏地往殿內走去。
看起來氣餒而疲憊。
突然一團雪白從內室衝她跳躥了過來。
但錦虞在後廚折騰了多時,已經累得說不出一字。
她抱起烏墨,撫了撫它的腦袋,便將它放到錦毯上。
方才在廚房,濃煙熏得眼睛生疼。
錦虞一邊揉著眼皮,一邊步入內室。
正欲去梳洗一番,將自己收拾乾淨。
卻突然見得那插屏後水霧漣漣,光影恍惚。
錦虞驀地愣住,頹然的身子一瞬站直了回來。
是他回來了麼……
略一思忖,她不由自主地挪動了繡鞋。
一步一步,極緩極慢地走過去。
無聲越過螭紋插屏,驟然入目,便是那人線條完美的半裸肩背。
錦虞怔忡在原地。
這還是如今的她,第一次見到那平素一絲不苟的錦袍銀鎧下,男人健碩的身軀。
不禁想,他正麵的身材,該是如何令人血脈噴張。
這般思索著,等她反應過來,錦虞才發現自己已走到了那人身後一步遠。
一瞬間陡然回神。
思緒猝不及防一團亂,錦虞下意識便想悄悄溜走,忙不迭一轉身,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都還來不及驚慌,便被那人輕而易舉地拽了過去。
“啊……”
平衡一失,錦虞倏地踉蹌了下,直接整個人跌伏在了浴桶邊上。
雙手攀在沿邊,一張懵稚的小臉呆呆望著眼前那人。
目光流連下去,便是那淩厲的胸腹肌肉。
錦虞心跳飛快跳躥起來。
言不出一字,隻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男人那俊美的容顏,朦朧在暖煙霧氣中。
隻見他薄唇略微勾起,嗓音似含著迷煙輕啞:“想看哥哥洗澡,又何必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