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知有那人伴著, 錦虞定是安然無恙。
但那丫頭長這麼大,頭一回離他身邊那麼遠,錦宸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甫一相照,池衍神情反倒輕鬆:“還在我府上睡著, 殿下明日再見不遲。”
這話聽得錦宸眉宇微微蹙起, 想說什麼, 卻是欲言又止。
池衍淡淡一笑。
當初是他留下一句便將人帶走, 也無怪太子殿下操心。
“待明早,我會命人備好馬車, 迎殿下和公主入宮。”
聞言,錦宸沉思之下便也沒再多過問。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
且今日方解毒, 調息個一夜, 再見那丫頭,總歸是神色好看點。
不多時,事宜都已準備妥當。
幼潯端著藥盞自屋外走進,初吟手捧一隻嵌丹銅匣, 跟隨其後。
方進到屋來,便見太子殿下床邊站著陌生男人。
蟒袍錦白金紋, 芝蘭玉樹,容顏俊美卻也不乏威懾的氣勢。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但幼潯隻在東宮伺候, 未曾見過他, 一時愣住,不懂要如何行禮。
錦宸一眼便看出她的局促, 隨口淡淡提醒:“池將軍。”
得知他就是先前援救東陵的那位將軍。
幼潯一瞬恍然,忙福了福身:“奴婢見過池將軍。”
視線掠過她端在手裡的湯藥, 池衍略一拂手。
幼潯即刻會意, 頷了頷首, 側身上前伺候太子殿下服藥。
身後的初吟不似那般拘謹。
柔媚的目光從男人麵容上若有似無掠過,紅唇浮笑輕啟:“將軍。”
池衍眸光不動聲色冷下幾分。
他自然認得,這是尉遲亓的寵姬,但當下並非論恩怨的時候。
池衍聲音平靜且低沉:“既然是尉遲亓派你來的,那便仔細著,出了差錯,本王唯他是問。”
池將軍和自家大人之間的那些是非,初吟心知肚明。
縱使見慣世麵,但她還是因男人那無形中迫人的威嚴微一心悸。
隻那靨上媚意天生,眉眼含春:“初吟明白。”
西域的玩意兒向來帶有劇毒,尤其解蠱之物。
銅匣中那赤色小蛇,尖牙冷皮,一眼便知毒性極強,尋常人是絕對碰不得的。
故而眼下隻能由初吟親自來。
何老以銀針封住錦宸頸間幾處致命經脈。
錦宸服下抵毒的湯藥後,一切皆已完備。
而後初吟打開銅匣。
一條花紋繁複的赤蛇現於眼前,遊動匣中,隨著它伸吐的紅信,一股血腥之氣彌散開來。
初吟玉指纖纖,從容入匣。
那蠕動的小蛇立馬便蔓延而上,指粗的蛇身纏繞住她凝脂般的腕。
紅紗掩肩,酥玉隱露,襯之那赤色毒物。
顯得她越發妖媚豔異,有如牡丹花下死的誘惑。
身姿婀娜有致,初吟悠然撫著那蛇。
饒是元佑這個大男人都悚然後退了兩步,更彆提女子了。
幼潯立於床畔,僅僅隻是瞟上了那麼一眼,瞬間便覺脊梁骨都僵冷起來。
心底懼意翻湧不止,可她卻未挪開半步。
幼潯強自穩住漸促的呼吸,但暗捏裙幅的素手出賣了她的寒栗。
眸光瞥過她緊繃的麵龐。
錦宸淡淡喚一聲:“幼潯。”
幼潯倏而循聲抬眸:“殿、殿下……”
隻見他麵不改色道:“替孤煮些新茶,再備點吃食來。”
幼潯怔忡住了,清素的眉間浮露糾葛。
害怕歸害怕,可她想在這候著。
她淺淺垂眸,聲音輕而緩:“奴婢先在這候著,過一會兒再……”
“快去,孤有些餓了。”
錦宸淡淡打斷她,語氣似閒暇漫談般輕巧。
即便他此刻下了命令,幼潯仍舊咬唇站在原地不動,左右搖擺。
這時,初吟款步上前,柔下腰肢慢坐床側。
眼波如風拂過麵前,她丹唇翹起,脈脈道:“將袖挽一挽好嗎,太子殿下。”
錦宸容色清淡,對眼前的美色恍若不見。
他正要去扯自己的袖袍,一雙白瘦的手搶先伸了過來。
“奴婢來。”
幼潯立馬彎下腰,小心卷起那人玄金肅穆的衣袖。
見她緊抿雙唇,錦宸眉峰輕皺:“幼潯。”
於他,幼潯一貫言聽計從,可這回卻是不言不語。
隻咬著牙關,逼自己無視蠕動在初吟指腕間的毒蛇。
姑娘家怕蛇在所難免。
池衍負手站在一旁,原想出聲讓元佑去替她,但似有穿透力的目光從那兩人之間一掃而過,最終並未言語。
幼潯將那人的衣袖挽至上臂,細長的手指按扶住。
她穩住呼吸,做足了心理準備。
但當那蛇真的纏住他指尖慢慢遊移,幼潯還是細不可察地顫了一顫。
毒液需從內臂經絡滲入。
初吟如絲含笑,染著修美蔻丹的指尖,點到男人腕上,欣賞撫摸一般,沿著那肌肉堅硬的臂膀徐徐滑上來。
那蛇似有感知,追著她的指尖遊動而上。
蔻丹在內臂一處停下,綴落一滴紫液,赤蛇驟然紅信長吐,一陣凶怒躁動。
血口一張,沾染毒液的尖牙猛地刺入那處肌膚。
錦宸咬牙一聲悶哼。
赤蛇以血為食,更是戀毒,此刻貪吸著他的血液,毒性便隨之蔓延而入。
尖銳的齒刺破皮肉,鼻息間血腥濃鬱。
幼潯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又是膽顫驚怕,又是擔憂不已。
她手心微濕,躬身的姿勢雙腿微微發抖,卻還要逞強僵持不動。
忽而有一隻寬大的手掌落到她頭上。
幼潯還未來得及思考,腦袋便被那人按了下去。
她一怔,隔了須臾才驀然反應過來。
自己的額頭抵在了太子殿下的肩上。
幼潯一激靈,慌忙想起開。
但那人的手卻是錮著她的頭,不由分說。
如此,入目儘是他衣裳的玄金之色,倒是眼不見那蛇了。
可幼潯著實難安,她一向尊卑分明。
想要掙紮,卻又怕自己造成乾擾。
而那人從始至終什麼都沒說。
不知過了多久,那赤蛇似乎是飲飽了。
躁怒的身子癱軟下來,鬆了齒,慢慢退回到了初吟掌間。
劇毒蜿蜒血脈那剔骨般的痛覺,隨之漸散。
錦宸額鬢泛了層細細的薄汗,緩緩睜開眸子,神情終於懈怠下來。
初吟將蛇收回銅匣中。
一聲細碎輕笑從那殷紅的小嘴溢出:“殿下對小侍女都這般體貼,可真真是招人羨呢。”
眉眼略緊,他都還未言一句,忽而一陣暈眩。
眼前閃過白光,按在幼潯發上的那隻手一失力,驀地垂落床畔。
見他突然昏死過去,幼潯驚呼著扶住他:“殿下!”
何老立刻上前查看。
診脈之後,他舒緩了老眉:“莫著急,蠱毒正在好轉,殿下並無無礙,稍作歇息便可。”
合上嵌丹銅匣,初吟退身。
柳腰環佩隨著她嫋娜的步履輕輕作響。
站到男人身前,“將軍,初吟可以走了麼?”
眼梢含了情,又媚媚掠向他,“還是說,將軍想……”
池衍清俊的眸子一瞥,漫不經心,卻深泛透心的冷。
初吟卻是柔柔笑了一笑,欠身:“那初吟這便退下了。”
越過男人身側時,身子若有似無地傾伏過去。
聲音勾魂迷離,隻有兩人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