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有在竹苑伺候的侍婢咕噥:“烏羌國郡主又怎樣,敢對公主說那麼傲慢的話,還不是被陛下嫌棄。”
“就是,真不要臉……”
聲音很低,隻是竊竊私語,但殷夕蘭聽見了。
她斜斜瞥過去,一抹冷傲從眼底流出:“我殷夕蘭再如何,都不是你們配提的!”
說罷,她清高如舊,冷哼之下撤袖離身。
那幾個侍婢也不過是一時忍不住。
好歹是郡主,自然不敢惹,被她這麼一懟,便慌慌張張地散開了。
*
龍輦駛回皇宮,已是申時。
錦虞午時吃得有些多,不太願一直坐著,池衍便屏退了禦輦,陪她一路徐徐趟回後宮。
隨那人回到宮中已是破了特例。
若還直接宿在承明宮,似乎太名不正言不順了些。
且他新君即位,雖說眾人目前都忌憚著他,但總歸是人心不穩。
錦虞怕他受諸臣非議,便主動說要住在旁的寢殿。
雲光不知不覺淡了下去,日色漸有西斜之勢。
兩人十指相扣,漫步在平整而寬闊的漢白玉長路上。
那背影一高挺一玲瓏,相依著,好似一對金龍玉鳳。
池衍靜凝眼前悠長的玉石路。
聲音如沐夕陽:“是哥哥那兒睡得不舒坦?”
錦虞聞言愣了一下。
杏眸略一波動,才搖搖頭:“不是。”
慢慢頓足,池衍側過身,與她相對而立。
似乎是對她方才的決定不太滿意。
垂眸凝視著她的眼睛:“那為何要自己住到彆處去?”
雲光初散,點點暮色如雨如霧,散落在他們之間。
錦虞望著他,羽睫輕輕眨著。
淡薄的夕光裡,她水緞般的墨發披散身後,流光滑過錦裙,仿佛是在描繪她曼妙的身姿。
那雙眼睛,依然如晶石般清瀲純透。
但恍惚間又似與曾經不太一樣了。
錦虞微微含笑:“現在不是從前了,倘若有人居心叵測,汙你是縱情聲色的昏君,就不好啦。”
發覺小姑娘這番回來,倒是多了理智。
池衍指尖掠過她碎落的鬢發,輕緩彆到耳後。
淡淡暮光含煙,傾灑入他眸底。
池衍平靜的語氣蘊極縱容:“在我麵前,不用這麼乖。”
那隻與他相扣的手,涼風中透來暖意。
錦虞漂亮的杏眸流露笑意:“可你是一國之君,哪兒能何事都肆意妄為呀。”
又想到在四方館時,他說的那些話。
指間握緊了些,錦虞放輕了聲:“而且,隻聽過國君獨寵後宮,卻是從未聞得有帝王的後宮連嬪妃都無的,但是阿衍哥哥,如果……如果你必須得有,我怕我會不高興。”
而今,隻要是對他不利的事,小姑娘似乎都百般顧忌。
那性子,全然不似上一世膽大妄為。
池衍靜默須臾。
他那般敏銳的心思,輕易便能猜到,是當初自己的死,讓她後怕了。
池衍唇間無聲泛起一笑:“那夜在郢都,哥哥答應過你的,君無戲言。”
淡言輕語飄落耳畔。
錦虞在他洞察人心的注視下,牽來幽思。
那夜在郢都……
他說,他不會納妾,他說,他隻是她一個人的。
當時,她什麼都不知道,他卻是將曾經的諾言都延續給了她。
這大抵是清冷人間最暖的存在。
錦虞固然歡喜,但她真的是怕了,再也見不得他滿目瘡痍,不想有任何能威脅到他的事。
尤其,是因為自己。
錦虞留戀他眼裡的溫暖,輕輕喚道:“阿衍哥哥……”
她想說什麼,他自然曉得。
池衍伸手,指腹抵到她溫軟的唇間,將她欲言的話輕壓了回去。
錦虞微微怔愕。
隻見那人指尖從她唇瓣撫過,輕滑到側臉,輕輕挽起她的發絲。
他似乎是猶豫不決了很久。
才透啞著嗓音,幽深的眼底融著她的身影:“告訴哥哥,後來你在將軍府,怎麼樣了?”
錦虞一愣,心湖瞬間動蕩。
最深處的情緒猝不及防被攪動得波瀾泛濫。
錦虞不由自主地避開了他深透的凝視。
呼吸略促幾許,“沒、沒有,挺好的,就是……”
說著說著,聲調不知怎的就哽了起來。
偶爾還是會覺得,這一刻的相聚是錯覺。
低垂下眸,她聲音很輕,很緩:“就是……想你想得食不下咽……”
到此,過多的已不必再問。
池衍眉眼一瞬跳動,抬手一把將人攬入懷中。
按了她的腦袋到自己結實的胸懷。
池衍低頭,深陷她頸間濃密的墨發。
刹那刺入心底的深痛,仿佛比那穿心萬箭更甚。
沉沉閉了眼,他壓抑著氣息:“不會了,不會再有下次了。”
雙臂環住他的腰身,錦虞靜靜窩在他身前。
想到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眼眶還是忍不住酸紅。
柔光細風,兩人的月色裳衣纏綿飄搖。
蹭蹭他的胸膛,錦虞語色氤氳:“我想住得,離你的寢宮近一些。”
橫在她細腰的臂彎勾緊幾分。
池衍語氣滲透強勢:“不準,明日就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懷有龍嗣,我看誰敢多話。”
心跳因他的霸道忽然加快了些。
錦虞雙頰泛起緋色,低低嗔了句:“分明就沒有……”
如玉修指陷入她發間,徐緩梳理著。
池衍吻了吻她的發,呼吸深沉:“那哥哥,努力努力。”
這語調聽上去萬分認真,可這話語分明不太正經。
錦虞鑽進他衣襟裡,將透紅的小臉深埋。
心想著,早知道就不亂扯謊了。
垂眸看著身邊靜靜相依的人。
池衍忽然平淡了某處心境……
*
入了夜,星月俏懸。
竹苑一片靜謐,唯一間臥房亮著燭火。
案前,錦宸目光凝落書冊。
輕抿了口茶,慢慢落盞,隨口一言:“幼潯,今日的茶濃了。”
旁側研墨的幼潯恍然回神。
略有些支吾:“奴、奴婢這就去沏新的。”
錦宸似有察覺,眸光淺淺掠到她臉上。
“你心不在焉,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