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輕易便能心慌無措。
但這一刻,卻是讓他如墜深淵,靜若死寂。
“要跪。”
玉指纖纖,錦虞抬手指向一處,甚是無情:“去那邊礫石堆跪著,彆在我宮門口擋路。”
“公主……”
厭煩他的不依不饒,錦虞再無耐心。
側目厲聲:“將不相乾的人清理了!”
候在她身旁的宮奴們因她的怒意瞬間驚慌。
正不知所措之際,側方突然揚來一道慵沉且從容的聲音。
“這麼大火氣,是誰招惹到我們笙笙了?”
錦虞眸光凝詫。
刹那回首,她驀然墜入一雙熟悉的桃花笑眸。
怔愣間,便見那人冠金冕旒,一身月白紋金龍袍。
漫天清光之下,姿態愜意,朝她負手走近。
見了他,宮奴們立馬伏跪下身。
齊齊行禮:“參見陛下——”
池衍不急不徐站到小姑娘跟前。
她嬌小玲瓏的,在他麵前,身子隻及他肩頸的部位。
見她臉色陰沉,池衍唇邊噙著溫淺笑意。
垂眸,居高臨下凝視她:“跟我說說,哥哥可不能讓你被人欺負了去。”
一聽他那故作輕浮,卻頗使人心神安定的話語。
錦虞怫鬱的麵容瞬息舒和下幾分。
他一來,她情不自禁地,便卸下了所有防備和堅強。
煩躁地瞟了眼跪地那人。
錦虞低低一哼,可這聲兒裡全然沒有之前的冷怒,反而像是含嬌似嗔。
這樣,倒是有幾分像從前了。
還是那個驕縱蠻橫的小公主。
池衍笑容清淡:“唔,既然笙笙不喜,朕剛好也準備將朝中舊部清個乾淨,那不如,直接拖他下去問斬得了。”
說著,徐徐挑起她垂散領襟處的一縷秀發。
漫不經心把玩指間,他聲線又溫下幾許:“可好?”
縱然不掩愛恨,到底不似那人生殺予奪。
錦虞聞言,還是不由驚愣了下。
回味男人的語氣,是那麼可有可無。
想著自己雖不待見這謝懷安,但他倒也不至於惡貫禍盈。
終歸是純稚未泯,尚存那麼一丁點兒不忍。
錦虞下意識靠近那人一步,低聲似耳語:“真的……要這樣?”
小姑娘方才還憤怒威厲,這會兒便就慫軟了。
池衍劍眉微挑,笑而不語。
謝懷安仍跪在地上,眉心皺起,略顯忐忑。
額際的血沿著鬢發緩緩流下一道。
他甘願為公主萬死不辭,卻不見得甘心就這般喪身。
謝懷安咬牙,就著跪地的姿勢。
揖手躬身:“金吾衛雖是前朝舊部,但屬下絕無二心,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似是對他的反應有所滿意。
池衍薄唇勾起微不可見的痕跡,眼尾淚痣暈染幾分深邃。
指尖輕落在小姑娘金絲繡花的錦裳襟邊。
體貼地替她攏了攏外裳,語調慵懶:“朕從不留無用之人。”
興許是他的嗓音天生含啞迷離。
說話的語氣越是不甚在意,卻越是迫人發怵。
謝懷安止不住渾身震顫了下。
知曉不說些什麼,自己今日定是性命難保。
暗自思慮頃刻,他頷首正聲:“屬下不久前方得知一事,還未來得及同陛下稟報。”
錦虞下意識和那人對視一眼。
望見他眸底亦深亦淺的幽暗,她忽而心有所覺。
反應片刻,這才明白過來,他是刻意為之。
方才佯裝得那般逼真,害她差點真當他是肆無忌憚的暴君了。
仿佛是看得懂她每一絲情緒變化。
池衍唇邊無聲泛笑,而後滿不在乎地揚了揚眉:“說。”
謝懷安眼下並無退路。
且金吾衛暗布皇城各處,所知所探,定然不少。
而池衍絕不是好糊弄的主,他若還知而不言,想必那人還會有百般手段對付他。
謝懷安認命般極低一歎。
字句清晰道:“昨日,首輔大人命影衛帶出一封密信,暗中遣送到四方館,辰間屬下來時,無意在官道碰見丹寧郡主的馬車,駛去了尉遲府的方向。”
無人不知,自從新帝登基以來,曾風光無兩的當朝首輔尉遲亓便成戴罪之身,其勢力悄然之間衰竭下去。
如今全因著旁係強盛,才不至於垮台。
而烏羌國身為大楚屬地,倘若與罪臣暗中來往,如此罪名,想來都不是雙方能擔待得起的。
淺梳如雲墨發的指尖緩了下來。
池衍俊眸深斂幾分。
*
竹苑,庭園風光秀美,似錦繁花木影疏朗。
苑落的玉砌觀廊之下。
錦宸靠坐紫檀瑰椅,手邊的案幾上擺著瓷盞,和金絲籠。
籠中一隻漂亮的畫眉,流出清泉般婉轉的鳴叫。
他身著墨色軟袍,玉簪綰發。
淺淺闔目,甚是閒適地傾聽這動聽的旋律。
不多時,幼潯沿著長廊走來。
湖綠色宮裙修身也得體,步履輕緩地到那人邊上。
見他氣色好了不少,彆有幾分舒坦。
幼潯不由無聲莞爾了下,而後溫聲道:“殿下,方才有人來,說是奉羌王之命,邀殿下今夜至蘭苑一敘。”
錦宸微頓了下,緩緩睜開眼睛,墨玉般的瞳心漸漸幽邃。
沉默須臾,他氣定神閒道:“知道了。”
幼潯將話傳到,正想退身下去,不打擾他休憩。
便在這時,那人抬眸望了過來,目含端詳。
被他凝視著,幼潯有些微不自在。
方要出聲,但聽他靜靜含笑:“今天塗胭脂了?倒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