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出門,侍候在屋外的婢女便齊齊向他行禮。
指尖隨意理了兩下玄袍衣襟。
錦宸若無其事往外走,“你們郡主還睡著,彆去打擾了。”
婢女們心領神會地答道:“是——”
而幼潯默不作聲,隨在他身後走出西院。
兩人還未離開蘭苑,便有一烏羌侍從迎麵而來。
濃眉大臉,壯實魁梧,手裡攥著一封信紙。
到那人麵前,他右手覆於心口。
躬身道:“太子殿下,下屬奉命,將此書信送交殿下。”
見他雙手捧信呈上。
錦宸眸光淡淡掃了一眼,嘴角掠過極其細微的弧度。
他略一抬手,幼潯便會意上前,將信接過。
錦宸滿含意味地笑了笑。
語氣深長:“告訴羌王,孤很滿意。”
那莽漢侍從又是一禮:“大王邀殿下於園□□進早膳,不知殿下可否賞臉?”
錦宸並不多留,越身便往蘭苑之外走去。
側首離開的那一刻,神色也跟著冷了下來:“早膳就不必了,孤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侍從粗獷的聲音揚起:“殿下留步——”
錦宸頓足,斜斜睨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隱約昭示著不悅。
侍從不卑不亢,頷首道:“大王還有一言,吩咐了要親口帶給殿下。”
錦宸眸色微深,隨意揮了下手,示意他快說。
那侍從始終恭敬垂首:“大王說,九公主已懷有陛下子嗣,想來封後在即,還望殿下,早日將郡主的事定下來,以免撞了喜氣。”
羌王口中的事,無非是立殷夕蘭為太子妃。
他這麼點兒心思,錦宸早便有所揣度,故而毫不意外。
但他卻是被前半句話,徹底驚了一詫。
他皇妹有了身孕,他作皇兄的,竟概不知情。
*
而在竹苑這邊,錦虞倒是也起了身。
今日陽光依然明媚。
用過早膳,錦虞便和那人在花園裡曬暖。
隻不過她滿心想著皇兄。
起床到現在,短短小半個時辰,已然念叨了八百回。
“我皇兄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
錦虞從榻椅上倏然坐起,極不安心地看向旁邊的人。
然而池衍卻是淡定如斯。
闔目仰靠在軟塌,暖光照拂下來,好似在溫柔舒緩著他的眼皮。
他雙手交疊在腹部,漫不經心動了動唇:“快了。”
錦虞早已沒了耐心。
杏眸含嗔控訴:“半個時辰前你也是這麼說的!”
皇兄一夜未歸,若是醉酒在那蘭苑歇了一晚就罷。
錦虞就是擔心那不安好心的羌王使詭,誆了她皇兄入套可如何是好。
池衍疏懶掀開眼簾,側目瞧她。
方回眸,目光無意越過她身後,遙望了眼那漸行漸近的身影。
略一靜默,他慵然挑唇一笑,悠悠道:“這不就來了?”
錦虞怔了怔,順著他的視線回首望去。
果真一眼便看到她英俊高挺的皇兄朝這邊走來了。
眸光綻亮,錦虞立馬跳下榻椅,流星趕月似的跑了過去。
“皇兄!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啊?身上還都是酒氣,是不是他們故意灌醉你了?那羌王沒為難你吧?還有那個叫什麼殷夕蘭的郡主,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他們可有對你使壞?我找他們算賬去!”
錦宸方踏進花園,便意外見著自家皇妹出現在這兒。
尚還疑惑著,就被她劈頭蓋臉一通問。
怔忡半晌,他恍然失笑:“這一大早的,怎麼就跑我這兒來了?”
錦虞秀眉輕蹙:“我昨夜就在了,可你都沒回呀。”
她難以捉摸,複又追問:“你真就隻是喝了一夜的酒?”
正要開口,錦宸忽而望見徐緩走近的那人。
眸光微微一動,他又想到什麼,旁若無事笑道:“皇兄這會兒有事要忙,幼潯手上的傷該換藥了,你去陪陪她,昨日何老寫了藥方,你喚下人去抓藥來。”
錦虞張了張嘴,原是有一肚子疑問,但念著幼潯的傷,忽然又不知說什麼了。
幼潯聽出太子殿下是在故意支開公主,便也未有多言。
思忖片刻,錦虞點點頭“嗯”了聲。
而後下意識回眸看了眼身後,那人便在這時走到了她身邊。
錦虞仰著腦袋望他,聲音乖甜:“那我過去了。”
小姑娘白皙的麵龐在陽光下,清麗又朦朧。
池衍含笑,旁若無人地拍了拍她的發,“好。”
幼潯將信送到太子殿下手中後,便隨錦虞一道離開了。
此時花園中,除卻遠遠侍候的婢女,隻剩兩個男人。
視線自那烏羌特質的桑皮信紙上掠過。
池衍負手,調侃笑言:“看來殿下,昨夜收獲頗豐。”
如何聽不出他的調笑。
錦宸睨他一眼,卻又無可奈何,便將指間的戰利品遞了過去。
池衍噙著一絲笑,從容接過。
如玉指尖慢條斯理展開信紙,澈晰的目光瀏覽而過。
唇邊的笑痕越來越深,眸色卻是愈漸深冷下來。
池衍一徑清冷:“玩兒這一招欲擒故縱,羌王倒是舍得下血本。”
為了取得錦宸的信任,讓他無後顧之憂。
羌王甚至是將自己和尉遲亓合作之事,一字一句行書下來。
信紙上蓋有烏羌國印,將來若是出了事,烏羌是無論如何也賴不了的。
如此大膽冒險之舉,叫人難不佩服他的果敢。
卻也實在是譏諷,他正洋洋得意之時,殊不知自己已是甕中之鱉。
錦宸淡淡道:“有了此證,彆說烏羌,便是尉遲亓,也難脫罪責。”
難脫罪責不假,但要他抵命並不容易。
畢竟尉遲亓身後的旁係,對楚國朝政影響不小。
池衍低沉下聲:“尉遲亓我另有打算,這次,我要他所有的勢力,都再無翻身的機會!”
……
四方館一應俱全,雕欄玉砌,更是設有醫館藥鋪。
錦虞幫幼潯換藥後,又纏了新的紗布。
而幼潯不習慣被人伺候,也不喜歡麻煩彆人,便要自己去抓藥,故而錦虞就陪她一同去往了醫館的方向。
白玉石路清光明亮,寒梅暗香疏影。
今日天色大好,竟是有種冬去春來的舒心。
錦虞頗為享受地擺著金織雲紋廣袖。
嬌容閒適,步履翩躚。
神思又念及那事,她忽而側目:“幼潯,你快告訴我,皇兄昨夜到底去做什麼了?”
嫻靜走在路上,突然聽她這麼問,幼潯怔了下。
一想到昨晚,她臉頰便不由一燙。
幼潯心一慌,說話便不利索了,“沒、沒,殿下隻、隻是喝酒而已……”
狐疑瞄她一眼,錦虞一雙美目清晰透徹。
“沒有,那你臉紅什麼?”
心裡咯噔一下,幼潯忙掩飾般低垂下了頭。
在太子殿下臂彎裡躺了一夜,他胸懷的熱度,那餘溫好似現在她還能感受到。
錦虞方要再問,一道百蝶紫襖的身影驟然墜落餘光。
她倏而警惕,凜眸瞥了過去。
果不其然相迎而來的,是那殷夕蘭,看上去頗為滿麵春風。
俗話說冤家路窄,兩人又好巧不巧地,在這兒處狹路相逢。
……
與此同時,竹苑。
交談完要事後,池衍和錦宸並肩走出書房。
便在這時,元佑匆忙跑了過來。
大喘著氣兒:“將……陛下,你還真在這兒!”
池衍淡然看著他:“什麼事,慌慌張張。”
拚命撫平心口呼吸,元佑著急忙慌地解釋:“易瓊將軍說是今日受你召見,進宮後卻得知你不見,尋到屬下這兒來了,我這左思右想,便猜到你在四方館,所以這就趕過來了,然後剛剛到時,才知道你和太子殿下正在商談要事,就沒去打擾,但……”
他囉哩吧嗦了半天,也沒說出重點。
還是和從前一樣大大咧咧。
池衍聽得頭疼,捏了捏高挺的鼻梁,“直接說事。”
元佑咽來了下口水。
話語謹慎,緩慢了下來:“方才屬下閒著,便在外邊隨意溜了溜,看到九公主她……又打人了……”
說罷,元佑頓了一下。
他為什麼……要說又?
錦宸一愣:“她打誰了?”
元佑低咳一聲,小心道:“丹寧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