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映白翻開劇本,在心裡咀嚼了一遍男二號的名字——嶽歡。
《雁齒小紅橋》的劇情千頭萬緒,出場人物繁多,身為男二號的嶽歡出鏡率並不算高,但人設卻很討巧,正好應了那句“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才是大家的”。
對於男主來說,嶽歡是他的情敵和政敵,對女主來說,嶽歡殺了她的父母,滅了她的國家。這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
但所有的一切從嶽歡自己的角度來看,又似乎並不算錯——他生來身世淒慘,滿門被滅,做這些也隻不過是為了給自己報仇而已。
他心機深沉,步步為營,行事狠辣不留情麵,是這部劇中挺到最後一刻的反派大/boss,人前決絕,但很少有人知道,一開始對女主隻有利用之心的他,其實早就動了情。
在獨自一個人的時候,他也會念著心上人的名字微笑,也會為了思念去世的家人而流淚。
這個人俊美又狠毒,冷漠又癡情,簡直叫人欲罷不能,當觀眾們一點點被他打動的時候,卻悲哀地發現,等待他的結局隻有毀滅——因為他愛得太深,恨的也太深。
這樣一個人物,編劇在劇本中給他的判詞是“月如刀,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心已拋”,不可謂不驚豔,但劇本中有大量的細節刻畫和微表情描述,要演好真的不容易。
洛映白過去曾經選修過編導專業的課程,看到這裡說了句:“這個角色也是劇本中很重要的亮點之一了。”
正因為如此,雖然屢屢出事,這戲份卻也不能說刪就刪,情況跟上回的陵安君就不一樣了。
“是啊,角色出彩演員才更不好找。”
肖導演道:“其實第一個演他的人是方徵,鄧導演相中他的演技了,但是外形上欠缺的太多,我一直不是很滿意,結果角色剛剛定下來,他倒是先出車禍了。我這心裡還挺愧疚的,唉。”
洛映白心中微微一動,他迅速百度了一下方徵的照片,發現這個人演過的好片子不少,但正如肖導演所說,他的長相是屬於健碩憨厚的那個類型,真的不適合“肝肺皆冰雪”的嶽歡。
他沉吟片刻,問道:“其他的演員呢?另外三個人裡麵總有能讓您滿意的吧?”
肖導演道:“嗯……要非得說一個的話,我覺得第三個選出來的雷鑫還不錯,但是那孩子膽子太小,眼神欠缺點狠勁。你看看,這四個人裡麵就他一點事都沒有,可是人家硬說是劇組有鬼,自己把自己給嚇跑了。”
洛映白摸了摸下巴,看著劇本沒說話,這幅沉默清冷若有所思的模樣又讓肖導演心中一動,那點不死心的念頭又湧了上來,再次建議道:“小洛,我覺得你真是個好苗子,不來演藝圈可惜了。現在正在試鏡,要不你試試吧?你試試,說不定就喜歡演戲了呢!”
洛映白哭笑不得:“肖導演,您還真執著啊!”
肖導演道:“我可不是對誰都執著的,我這麼多年識人無數,不會看錯,你身上有種靈氣,隻要你演,你一定能成,你特彆適合這個角色!”
“……”
洛映白無語道:“導演啊,你上回說我適合演男寵,這回又說我適合演反派,你當我是百變小櫻嗎?反正就是怎麼看我都不像個好東西是吧?”
就在洛映白半開玩笑地說出這句話的那個瞬間,房間裡的燈管忽然爆炸,一股陰風卷起那些碎渣,“嗚”地一下子朝著洛映白撲了過去。
洛映白差點氣笑了,這麼多年來,這還是頭一個敢自己撞到他頭上來的,簡直找死。
他並指如刀,向下一劃,連口訣都沒念,嗬斥道:“放肆!”
指尖劃過虛空,激起一道隱隱的金光,稍縱即逝。
陰風乍然消失,卷起的碎片落了一地,好在現在是白天,沒有燈大家也都能看清楚周圍的情況,肖導演和邱子平麵麵相覷,都能看到對方青白的臉色與驚恐的眼神。
這也就是洛映白在這裡,要是不在,他倆多半能直接嚇死。
邱子平剛剛經曆過一場變故,尤其害怕,戰戰兢兢地說:“抓、抓住了嗎?”
洛映白站起來,鞋底將底下的渣子踩的咯吱作響,他搖了搖頭:“抓不了,這不是本體,是憑空而生的怨氣。”
說這句話的時候洛映白也很納悶,能隨便凝結怨氣對他發動攻擊,應該是法力非常高強的厲鬼了,但是怨氣的產生必然有一個契機才對,他剛才是做了什麼找人家恨了呢?
想來想去,問題還是應該出現在嶽歡身上。
洛映白道:“這樣吧,肖導演,我想圍觀一下試鏡可以嗎?”
眼看肖導演的目光再次熱切起來,洛映白哭笑不得,連忙又說:“我不上場,就是看看。我下月還要參加學校組織的一個活動,真的沒時間,就不跟專業大佬搶飯碗了。”
彆說洛映白重生一世,上輩子遺留問題重重,都等著他去解決,根本沒時間當什麼演員,就算是他過去過著大少爺生活的時候,也絕對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對於一個好吃懶做的人來說,沒事要穿著各種反季的衣服受各種人指揮,又累,又煩,不可能的,這輩子就算是餓死也不可能的。
他是覺得如果角色有問題的話,那麼這次試鏡過程中選定的新演員身上說不定還會發生什麼意外,這樣一方麵洛映白可以看看是怎麼回事,另一方麵也可以順帶保護一下對方的安全。
對於他們術士來說,積攢功德也是很重要的。
這個時候試鏡眼看都快結束了,每一個來到這裡的候選人都是劇組經過觀察評估之後提前邀請的,肖導演悄悄給洛映白加了一個位置,讓他在旁邊坐下,自己又若無其事地回到了評審席。
鄧導演:“……”冷漠.JPG
加進來就加進來,但是想過他這關,就絕對不能是走後門混事的貨!
他示意助手喊了下一個試鏡人的名字:“潘澤。”
潘澤還是頭一次麵對鄧真這個級彆的導演,多少有點緊張,暗暗攥了攥拳,走進了試鏡室。
鄧真對他的簡曆倒是挺滿意的,童星出身,經驗豐富,雖然中間隔了一段時間沒有好的作品,但是最近參演的電視劇口碑倒還都不錯。
潘澤不說話也不動彈的時候,那副長相顯得尖銳和冷淡,雖然容易讓人不適,但不可否認的是,嶽歡就是這樣一個冷漠到不近人情的人。
鄧真道:“好,開始吧。”
他們發到手的試鏡冊裡節選了劇本中的一段情節,是嶽歡篡位成功之後,顧瓊華逃出宮中在外麵遇險,嶽歡英雄救美,但又故作冷漠的一幕。
情節不難,難的是如何通過這簡單的情節精準地表現出嶽歡的性格,不過這一點正是潘澤的擅長之處,他剛才已經揣摩的差不多了。
潘澤手裡隻有一把道具做的扇子,他側身伸臂,將扇子展開,在旁邊做了一個“擋”的動作,然後從容一收,轉身道:“公主,彆來無恙。”
他的麵色冰冷,話也極冷,眼神無波無瀾,就像在看著一塊石頭,一截朽木,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這是他和深愛著的未婚妻久彆重逢的一幕。
鄧真微微頷首,專注地看著潘澤的表演,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兩道鮮血順著他的鼻管流了下來。
“……”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好了嶽歡,把血擦擦吧,現在我們都知道你很想你的老婆了。
潘澤實在沒想到事情這麼寸,這兩道鼻血流的這麼不是時候,他狼狽不堪地接過身旁遞來的紙巾,一邊快速地血跡擦乾淨,一邊連連道歉。
鄧導演和肖導演互相看看,都覺得有點無語,但這種事情不好控製,人家演員更加不想的,又不是技術性的問題,他們也就沒多說什麼。
鄧導演想起來剛才對方的表現還算可以,於是道:“沒事,止血之後繼續吧,接著剛才那一幕往後演就行。”
肖導演悄聲道:“你很看好他?”
鄧導演自暴自棄:“演技還行,但人有點死板,矮子裡麵拔將軍吧。”
潘澤也有點懊惱,心裡暗呼倒黴,他以前很少會流鼻血,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說出血就出血,還是正好趕在那麼一個尷尬的時刻。
不過這種沮喪倒是使得他原本就該板著的臉更加冷漠,倒也算是一種因禍得福。
潘澤深呼吸,重新調整好情緒,繼續。
他仿佛聽到對方說了什麼,薄唇鋒利地向上一挑,淡淡道:“不勞掛心,我原本也不是為了救你,隻是不願意你們顧家的人死的這麼痛快罷了。”
這句話,潘澤說的異常艱難。
他的台詞功底不錯,但就在開口說話的時候,潘澤忽然覺得身上傳來一股癢意,那感覺簡直癢的酸爽,癢到飛起,又癢又痛,像是一萬隻螞蟻鑽進了他的衣服裡,並且在不斷爬來爬去。
潘澤都快瘋了,但是他深深地知道,有了之前的意外,現在的任何一個小小的失誤都有可能讓他失去這次演戲的機會,於是他咬牙強忍,好不容易端著臉把這句台詞念完,連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
可惜導演不感動。
潘澤這幾句話說的帶了點顫音,聽起來就好像隨時要哭出來似的,再配上他下垂的唇角和莫名有點抽搐的眉毛,活像一個剛剛被綠的可憐蟲。
潘澤自己也明白他剛才肯定出現了失誤,隻能儘力在最後一幕中找補回來。
嶽歡雖然一直表現的冷漠無情,但顧瓊華這個時候還對他有點感情,總是覺得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另有隱情,不斷反複關切,嶽歡雖然表麵上經常說她愚蠢,心裡其實還是很高興的。
這最後一個特寫就是在顧瓊華走後,嶽歡眉目含笑地想她,一句台詞都沒有,但對演員麵部微表情的展露有著很高的要求。
忍住,忍住,隻要演完這一幕試鏡就可以結束了。
潘澤半側過身,看著不遠處的天空,須臾,冷漠的眉眼溫柔下來,提起唇角,然後——
爆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圍正看得入神的觀眾們頓時全體被嚇了一大跳。
好在這笑聲來得快去的也快,潘澤很快就停止了他的表演,滿臉尷尬之色,終於明白了從小學學作文時就會寫的那句“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他真的不是故意砸場啊,就在剛才他要“微微一笑”的時候,突然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伸過來胳肢了潘澤兩下,那實在太癢癢了,忍不住也不能全怪他。
結果等他大笑完了,那癢癢的感覺也消失了。
潘澤的臉色乍青乍白,根本不知道應該解釋點什麼好,不單剛才那詭異的感覺讓他後怕不已,更嚴重的是眼前兩位導演的眼神也同樣非常恐怖。
其他的候選人和工作人員歎為觀止,活了這麼多年,頭一次看到如此壯士,身為演員,居然敢故意來砸兩位名導演的場子,他是突然瘋了嗎?
潘澤結結巴巴地說:“您、您們聽我解釋……我我我……”
“不用說了!”鄧真截口打斷,重重地在他的名字上打了個叉,冷聲道:“經過這一天的試鏡,你是我見過的最猥瑣的嶽歡!”
潘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