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她耳朵靈,立刻瞪過去,對方視線輕飄飄地瞟開,嘴角笑意還囂張地掛著。
“他剛是去車站接他爸了,我們這裡出租車少,他爸可能沒法過來。”曲阿姨低聲跟母親聊家事,“……他們兩個都離婚五六年了,當初都和和氣氣的,所以現在也是朋友,聽說老韓沒了,小陽他爸立刻訂機票說要過來,他人在英國打拚,自己也不容易,訂得都是高價票,誰知道航班會延遲,小陽沒接到人,回來還把見見打了,這孩子!”
“這不是誤會嗎,孩子哭一哭就沒事了。”母親問,“那他爸明天才能到了?”
“是啊,”曲阿姨說,“等老韓的事情辦完,我女兒也要回柬埔寨了。”
母親問:“她怎麼會去柬埔寨工作?”
曲阿姨說:“她的工作很少跟我說,這幾年都這樣,孩子一直跟著我和老韓,她見孩子次數少,所以有些時候,在孩子的事情上,她難免做得歪。”
她邊聽大人聊,邊把凳子往後挪,凳腳翹起,她後仰靠牆,覺得挺舒服,還打了個哈欠。
晚上就睡在曲阿姨家了。母親堅持要陪曲阿姨守靈,曲阿姨就讓她去樓上房間睡。
曲阿姨家的房子大,房間也多,她領著她上樓,推開一間房說:“我給你拿毛巾牙刷。”
她跟著進去,見到牆上掛著的曲阿姨夫妻合照,知道這是主人房,小腿意外撞到個東西,她一低頭,才發現櫃邊地板上放著一把吉他。
吉他歪倒,她彎腰去扶,手指頭碰到琴弦,她忍不住刮了兩下。
曲阿姨拿著毛巾過來,說:“這些都還沒來得及收拾,腿撞到了嗎?疼不疼?”
她搖頭,問:“這個要扔掉嗎?”
“不扔,要放到倉庫去。”
她多看了一眼。
“你喜歡吉他嗎?”曲阿姨問。
她說:“我不會這個。”
進到客房,她把軍大衣放到窗邊凳子上,脫了鞋,她才意識到右腳腳背有點疼,她按了幾下,後悔剛才沒脫鞋給大人們看,這可不是汙蔑,母親總不能說她的腳也是嬰兒肥。
樓上開著暖氣片,她第一次見,還用手去摸了摸,不明白樓下怎麼沒開。這一覺睡得並不好,她開始想念家裡的床。
次日天剛亮就起了,樓下充盈著香燭味。
準備送走遺體,曲阿姨說:“老韓說他這一生都活得很恣意,到這個年紀走了,雖然早了點,但也算喜喪。他和我都不是注重儀式感的人,但到底我們這代人不可能完全不尊重傳統,所以葬禮需要辦,但不需要傷心。”
於是她後來猜,當葬禮樂隊一通荒腔走板,曲阿姨也能始終麵不改色,大概就是因為她不是一個注重外在儀式感的人,所以沒怪樂隊的不專業。
小陽春作為親外孫,自然全程在場,他神情肅穆,而她昨晚沒睡好,也沒精力去瞪他。
忙到天黑,客人也都散去,曲阿姨的女兒和前女婿送外地親戚去住賓館,今晚她和父母仍在曲阿姨家過夜,明天下午再搭乘曲阿姨親戚的車去市區的火車站。
時間漸晚,大人們卻不準備去休息,母親叮囑了她一句:“你跟哥哥呆家裡看電視,彆跑出去。”
她哪來的哥哥?!!!
她忍住,看出她們有事,問:“你去哪?”
母親說:“我陪你曲阿姨出去辦點事。”
她站起來:“我也去!”
母親把她摁下:“你老實點。”又朝父親撇頭,“老喻,你看著她。”
父親卻說:“我陪你們一起去,不然我不放心。”
曲阿姨想了想道:“小陽,你陪著妹妹,我們一會兒就回來。”
她看見小陽春瞥了她一眼,這一眼很有點煽風點火的味道,她的肝又熱了起來。
小陽春揚了揚手上的遙控板,意思是“去吧”,又懶洋洋地說了聲:“放心。”
山中沒大王,他們兩個也沒打起來,小陽春在樓下客廳看電視,她噔噔噔回樓上,打算洗洗睡。
關了燈,她在烏漆墨黑中輾轉反側,大約因為明天就能回家了,所以她有些興奮,沒絲毫睡意。
窗外隱約傳來些動靜,她以為父母回來了,跳下床撲窗戶看。
兩層小樓外黑咕隆咚,月光下有個男人身影站在牆根下。
看著也不像小陽春的爸,再說他爸送完客人回來了,他媽怎麼不見人影?
她半截身子往外掛,想看得更仔細,餘光突然瞄到一個影子正靠近牆根,她定睛一看,立馬認出是小陽春,他腳步輕慢,手上還高舉著一根棍子。
大約她人往窗外掛太多,存在感太強,小陽春突然抬頭,兩人四目相對,她腦子有點空。
牆根下的人影忽然轉身,一下就能發現小陽春,她想都沒想,抓起窗邊凳子上的軍大衣,朝下一拋。
“啊!”叫聲短促,聲音悶在了大衣底下。
小陽春趁此時機衝上前,落棍一下比一下狠。她鞋都來不及穿,衝下樓找座機,先打110,再打父親手機,扯著嗓子喊:“爸,有小偷,你快回來!”
牆根底下,她的視覺盲區,正停著那兩部被上過漆的自行車,這就是那個偷車賊!
掛回座機,她躲到大門背後偷看外麵,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後腦勺長眼,喊道:“去叫人啊!”
“我打過電話了!”她回。
“蠢啊,喊隔壁!”
她光著腳衝出去,既興奮又慌張,鄰居家隔了段距離,三更半夜她蹦蹦跳跳:“救命——抓小偷——救救小陽春——救救小陽春——”
乒鈴乓啷,鄰居家大人紛紛衝了出來,趕在小陽春即將控製不住賊人前,把自行車小賊徹底放倒。
她跑得氣喘籲籲,插著腰站在人後麵喘氣,小陽春還握著棍子,回頭找了找,然後視線盯住她。
他眼神有點怪,她甚至看出對方有一絲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