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高考分數差三本線七分,當初她說要複讀,小陽春第二天就跑去學校替她打聽了,曲阿姨也聯係了兩位舊同事,最後建議她去一所鼎鼎有名的高複學校。
雖然這所學校離家極遠,位於某鎮非常偏僻的地方,但它實行全封閉式管理,學生進入以後除了學習,其他什麼都沒法做,師資力量也相對雄厚,因此每年的高複升學率很高,全國各地的家長都會把考生送來這裡。
曲阿姨和這所學校的一位老師是好友,這次會送她去上學,一是不放心她,二是想和好友聚聚,順便能囑托好友關照她一下。
所以她和曲阿姨約在當地高鐵站碰頭,她還帶了許多禮物過來,全是父母為了感謝曲阿姨而買的。
上車後吹了會空調,她涼快不少。把貼在額頭的碎發往後麵撥了撥,她從雙肩包裡拿出一個已拆封的手機包裝盒。
小陽春問:“你買的?”
“我爸媽剛給我買的。”
父母給得很突然,大約是想製造驚喜,所以在她臨上高鐵前,才把這份大禮交給她。
她覺得挺有趣,明明她沒考上本科,還要多耗費一年的時間和金錢去複讀,父母卻好像她考上清華北大一樣開心,最近成天變著花樣給她進補,母親還拉她上街給她買了一堆好看的衣服裙子。
她用了這麼多年的2G諾基亞,也終於在今天換成了4G的智能手機。
父母真是痛下血本了。
她愉快地打開包裝盒,對小陽春道:“我剛在車上想換手機,發現手機卡大小不合適。”
“帶剪刀了嗎?”小陽春問。
“沒,有指甲鉗。”她說。
小陽春剛準備拿起她的新手機,聞言,他手調轉方向,拾起座椅上的盒蓋,先朝著她的臉蓋了一下,再把手機蓋上。
她白了他一眼,抹抹被蓋子壓到的臉頰。
車子在這時突然急刹,小陽春帶著她的手機撲向前,她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萬幸虛驚一場,小陽春平安坐穩,她的手機安然無恙。
司機伸出頭,朝不長眼的路人一頓國罵。
她指責小陽春:“讓你係安全帶你不係!”
小陽春把手機盒還給她,依舊不去係安全帶。
她和小陽春吵鬨了一路,在曲阿姨耳朵快受不了的時候,車子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學校的位置是真的荒涼,位於小鎮邊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想上街隻能走半小時路去公交站,再等半小時一趟的公交車。
她以前從沒住過校,這還是第一次。寢室六人間,空間較狹小,盥洗需要去樓層的公共衛生間,陽台牆壘得很高,足足到她肩膀,吹涼看景不用想了,整體環境看起來有幾分堅苦。
曲阿姨去找那位好友,她問未來的室友借了一把剪刀,然後開始整理她的床鋪。
小陽春坐在書桌前替她剪手機卡,她跪在上鋪鋪床,探出頭叮囑:“你小心點,彆給我剪壞了。”
小陽春頭也不抬地揮揮剪刀。
她鋪完床單開始套枕套,又探出頭:“剪好了嗎?”
小陽春沒回答,她扶著護欄,半截身子往下麵書桌探,小陽春忽然伸長手臂,抓住她垂掛下來的頭發。
她歪著腦袋朝他手背一拍,小陽春起身,一下跟她臉對臉。
“鋪完床了?”小陽春手掌輕按她的頭頂。
她捏緊護欄:“快了。”
他手指隔著她的頭發,在她頸間捏了捏,過了兩秒,他另一隻手往上,手機貼住她眼睛和鼻子。
“你用用看。”小陽春說完才將她放開。
她拿著手機縮進床裡麵,貼了一會牆壁,她才冷靜地點開手機。
微信已經注冊好了,她的名字和頭像都好隨意,再看聯係人,隻有一個小陽春。
頭像閃現一個紅色“1”。
小陽春:“快鋪床。”
這就是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條微信。
晚飯吃食堂,食堂就一個,每個窗口排長隊,菜色不多,口味也很一般,因為沒競爭,所以食堂老板從不下功夫。
她吃慣了她父親的廚藝和曲阿姨時不時的創新,在吃的方麵,她不挑剔,但也講究口味,這頓飯吃得她有些擔憂將來。
曲阿姨從中找尋優點:“好在這裡比較衛生。”
她點點頭。
晚飯過後,曲阿姨就帶著小陽春走了。
如今是八月底,小陽春先前對他父親說想再多陪陪外婆,所以把去英國的時間推遲了。
方檸萱這回也去英國讀書,因為小陽春推遲了離國時間,她如今也還沒走。
今天小陽春回去,馬上就要準備動身了。
這些都是曲阿姨在吃飯的時候說的。
四周好像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送完人,她有些茫然地在這所麵積不大的學校走了一圈,走到月上柳梢,她才拖著沉甸甸的腳步回寢室。
在這所學校裡,不存在學習以外的事。夏季天亮得早,每天清晨剛見光,她就得從床上起來,晚自習十點結束,但寢室十二點熄燈前,書本還在沙沙翻頁。
一日三餐隻能吃沒任何花樣的食堂,學校出不去,周圍外賣少,閒雜人等也不允許放入內,偶爾有同學叫一個外賣,隻能去學校角落偷偷摸摸接頭。
起初幾天她還能適應,一兩周後,她隻能痛苦忍耐。衝勁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消散的,就像一隻氣球,開始時鼓鼓囊囊,後來會一點一點癟下去。
她怕在不久後的某一天,她就會啪嗒一下掉地上,打回原形。
幸而她把家裡的吉他帶來了,偶爾能擠出一點點時間,偷偷在無人處彈幾下,每次音符從她指尖閃出,她仿佛還能聽見蕪鬆鎮的黃河浪濤聲,驚於窯洞山的險峻和壯麗,聞到老家的滿城桂花。
九月了,她在這座陌生的小鎮看不見一株桂花,小陽春也已經離開了。
她發起呆,努力維持氣球充盈的樣子。
這天中午她正跟同學在食堂吃飯,突然收到一條微信。
“你們學校不放外人進?”
她看著對方的頭像回複:“對啊,怎麼?”
“你出來拿下東西。”
她心臟開始咕咚咕咚。
“你在我們學校門口?”
“嗯。”
她撂下筷子往外衝。
秋風蕭瑟,她踩著清脆的落葉一鼓作氣跑到校門口,小陽春穿著件短袖T恤和牛仔長褲站在鐵門外,視線牢牢鎖著她。
她跑近,喘著氣,抓著鐵門問:“你不是走了嗎?”
“後天走。”
“那怎麼跑這來了?”
“我跟外婆說跟同學去旅遊,旅遊完直接飛英國,行李已經提前寄走了。”小陽春道。
“哦……”
過了兩秒。
“午飯吃了嗎?”小陽春問。
她搖頭:“還沒。”
“我給你買了飯。”小陽春拎了拎手上的袋子。
她想伸手去接,小陽春收回袋子問她:“找個地方吃?”
她想了想,說:“後門那邊有個柵欄。”
後門圍牆,底下是磚,上麵是鐵柵欄,外賣通常隻能送些煎餅果子之類,因為鐵柵欄縫太小,大部分快餐盒塞不進,也不可能往上拋,先不說會不會摔爛,這柵欄太高了。
小陽春帶來的午飯,很不幸,全是不符合遞送尺寸的。
小陽春把塑料袋紮緊,嘗試遞單個的飯盒進來,就差這麼一小節寬,可惜了。
湯碗更不用送了,直徑一看就不合適。
她說風涼話:“我們學校的防範意識可強了。”
“還是不夠。”飯盒都放牆磚上,小陽春說著,把盒蓋遞進來,再隔著鐵柵欄給她夾飯夾菜。
她吃了第一口,才覺得這段時間被打壓的味覺又起複了。
小陽春買了不少吃的,有蝦和紅燒豬蹄,兩樣炒時蔬,一份加辣加醋的涼拌菜,還有一盒海帶排骨湯。
小陽春沒吃午飯,給她每份菜都夾一點後,他才捧起自己的飯盒。
“你一個人來的?”她邊吃邊問。
小陽春點頭。
“住酒店嗎?”
“小賓館。”小陽春說,“這鎮上沒什麼酒店。”
“方檸萱呢?”
“上個禮拜就走了。”
“你機票都買了?”
“嗯。”小陽春給她夾一塊排骨,又問,“喝不喝湯?”
她咬著肉,看向湯說:“喝不著。”
小陽春舀起一勺,從柵欄裡遞進去:“過來。”
她看他一眼,小陽春神色如常:“不喝?”
她喝下他喂過來的這一勺,好鮮。
一回生兩回熟,小陽春繼續喂她,她喝足半完,剩下的全被小陽春仰著頭一飲而儘。
收拾著餐盒,小陽春說:“晚飯的時候再過來。”
她也不多問,點頭說:“我們五點十五下課。”
“嗯,我在這兒等你。”
五點十五下課,她兩分鐘就跑到了後門,晚飯時間隻有四十分鐘,小陽春先給她夾菜,又問了問她的功課,等她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吃自己的。
第二天,她沒去食堂買早餐,頂著初升的旭日,吃完小陽春買的湯包和豆漿後,她才去教室早讀。
中午依舊在後門吃飯。
晚餐的湯是她提的鹹肉冬瓜湯,小陽春仍舊一勺一勺親自喂她,她想問他為什麼不帶根吸管,話到嘴邊,又和冬瓜湯一起咽了下去。
小陽春說:“我明早走。”
“你怎麼去機場?”她問。
小陽春道:“先高鐵到市裡,再坐機場大巴直達。”
“時間算準了嗎?彆晚了。”
“不會。”小陽春說,“還有一點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