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了很久,遲遲沒人接,他掛掉重新撥,第二次仍響了很久,但最後總算接通。
他聽到一聲“喂”,他叫她的名字。
他聽見她崩潰地慟哭:“我耳朵聽不見了,我聽不見了,我不能唱歌了,我想見你,你回來,你回來好不好,你回來,孟冬——”
他從沒見她這樣哭過,不止是傷心,更多的是恐懼和茫然。
“你回來……”她似乎隻記得說這麼一句話。
他躺在醫院病床上,四周全是消毒水味,他滿身傷痕累累,右腿無法動彈,他忍著劇痛承諾:“好,你等我,你等著我。”
次日,入院第四天,他接受了髕骨手術。
下半身麻醉,手術時間三個多小時,骨頭用鋼針和鋼絲進行了內固定。下午麻藥退去後,他腰部往下全都使不上力。
當晚仍然疼,他忍著沒打止痛針,熬過一晚,第二天醫生進他病房,讓他嘗試直抬腿。
起初他完全無法使力,醫生耐性地說:“你慢慢來。”
醫生托高他的右腿:“我現在放手,你自己用力穩住。”
他已經出汗,擰著眉,捏緊拳頭,醫生手一放開,他的腿立刻回落。
他疼得變色,緩過勁後說:“我再試試。”
第二次仍然不成功。
他嘗試第三次抬腿,背後床單已經濕透,醫生喊停。
母親拿毛巾給他擦汗說:“不抬了不抬了,我們不抬了。”
他平複了一下呼吸,問醫生:“我明天能不能出院?”
醫生像聽天方夜譚:“明天?明天你怎麼出院?”
母親說:“你出院乾什麼?”
他道:“我要回中國一趟,能不能坐輪椅出院?”
醫生立刻否定:“不行,明天決定不行,你現在直腿都做不到,之後還要做曲腿練習。正常情況下,你至少一個月不能下床。”
他聽後沒有言語。
術後第二天,他再次嘗試直抬腿,以失敗告終。
第三天,他再次失敗。
第四天夜裡,他發起高燒,進行了各種降溫處理,清早退燒,到了第六天,他夜裡再次發燒,三小時後退燒。
術後第七天,他在醫生的幫助下終於能進行直抬腿,他再次向醫生要求:“我要出院。”
母親立刻反對:“不行!”
他對醫生道:“請給我安排輪椅,後續我自己負責。”
“你負責什麼?你要負責什麼?你怎麼負責?!”母親怒斥,“你現在給我發什麼瘋!”
他說:“我要回中國。”
母親喊:“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他渾身是汗,抬腿幾乎耗儘他全部力氣,他閉上眼,沒再說話。
夜裡他跟她打電話,她的情緒似乎穩定不少。
他說:“我還要晚幾天才能回。”
“……為什麼?”她問。
“我受了傷。”
“……受了什麼傷?”
“膝蓋粉碎性骨折。”他道。
他不想告訴她這事,不想讓她擔心牽掛,但如今不得不告訴她。
她不懂這個,問:“是很嚴重的傷嗎?能好嗎?”
他直躺在病床上,無法側身,月光照在他右腿,他最後隻是說:“我會儘快回來。”
術後第八天,他要求進行曲腿練習,醫生否定:“不行。”
他說:“隔壁病房的人術後一周就已經開始練習曲腿。”
“情況不一樣,你比他的情況更加嚴重。”醫生警告他,“你不要逞強,逞強的後果是這條腿很可能會殘疾。”
他隻能繼續等待。
之後的每一天,他都給她發微信,儘量不打電話也不發語音,就給她發文字。
她每次都會問兩個問題。
一個是:“你的腿現在怎麼樣?”
一個是:“你還有多久能回來?”
他每次都回答:“儘快,我會儘快回來。”
術後第二十四天時,他開始練習曲腿,曲腿時的疼痛是直腿所不能比的,他在醫生和母親的硬掰下才能曲起一點點。
他查遍資料,詢問病友,嘗試著用他們的辦法讓自己儘快複原。
術後第三十七天,他的腿終於能彎曲到了九十度,此時他的腿部肌肉已經有了明顯萎縮。
每天高強度的練習之下,他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瘦了下來。
術後第三十八天,她讓他回去的第四十二天,他對母親說:“我要回中國。”
母親道:“回什麼中國?你腿還不能動呢,就算要回也是回英國。”
他低頭買機票。
母親勸他:“你再等等,啊?現在回國內也不方便,你自己的腿又這樣,誰照顧你?難道讓你外婆趕過來照顧你?你受傷的事你外婆還不知道呢。”
他說:“我自己沒問題。”
“怎麼可能沒問題,你現在根本就沒法下地。”
他骨子裡性格強勢,真要做一件事,沒人能左右他的決定,他提前收起了自己的護照,這天他買好了機票。
母親去他房裡一頓翻找,連行李箱的布都快被她撕爛了都沒能找出護照。
他耐心等待著,等到起飛前夕,他收到短信通知,航班取消。
他握著手機呆坐了一會兒,然後坐著輪椅,叫了一輛車,準備前往機場。
母親攔住他:“已經取消了,你還去機場乾什麼?”
他說:“我再去確認一下。”
“確認個屁!你現在就是在發瘋!”母親突然爆發,指著他嘶吼,“你當我不知道,啊?你不要命了你,你中邪了!喻見喻見,都是喻見,你滿腦子都是這個喻見!”
喻見,他滿腦子都是喻見。
他膝蓋腫脹,刀傷醜陋,渾身青紫,他躺在病床上疼得冷汗直流,每晚每晚都不能入睡,他咬牙拚命練習直抬腿和曲腿,每次腿回落時都像瀕死。
這每一刻,他滿腦子都是回去,都是她在等他,都是想見她,都是……
喻見。
孟冬盯著如今近在咫尺的人。
她長發遮著耳朵,他看不見她從前的傷口。
他喉嚨緊繃,每一個字都像曆經了漫長的歲月。
“第一個四十二天,我沒能回來。”他說。
喻見淚眼朦朧,她微垂著頭,視線在他的右膝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