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林餘隻是黑,等洗完澡,她的黑皮都泛起了紅色,整個人就像是被煮熟的大鼇蝦一樣。
“我就說嘛,我手勁也不大啊,看人家阿餘洗澡的時候多乖啊,就你和你哥,洗澡就像是打仗一樣,得滿屋子逮著你們跑。”
葛石燕看著被搓下了三層泥皮的林餘,滿意地點了點頭,兩人之間的關係都因為這次洗澡親近了許多,一開始還較為生疏的喊人家小餘呢,現在阿餘阿餘地喊上了。
“舅娘的動作很輕,一點都不疼。”
在林餘的心裡,這就是親娘給洗澡才有的力道,這怎麼會疼呢,再舒服不過了。
寶寶倒吸第n口涼氣,順帶著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自己的身子,離那對你儂我儂,沉浸在溫馨愉悅的洗澡氛圍中的舅甥倆遠一些。
這倆一個自欺欺人,一個是個猛人,反正都不是正常人。
“娘,抹膏膏。”
看著娘用絞乾的棉布替林餘擦乾身體後,寶寶又跟變戲法似的掏出了一壇乳膏。
當地氣候乾燥,尤其是冬天,裸露的皮膚被吹皴,手腳被凍裂,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了,大人們還好一些,乾慣了體力活,整個人被磨練的皮糙肉厚,容易皸裂的部位長滿了繭子,乾燥裂開後,抹一點草木灰就能繼續乾活。
相對之下,孩子們的皮膚嬌嫩了許多,一到冬天手指腳趾全是凍瘡,又癢又疼,大人一個不注意,就能把自己的皮肉撓爛,一些疼孩子的爹娘就會買上一小罐乳膏,天氣寒冷乾燥的時候就給孩子抹上,這樣一來,冬天長瘡開裂的幾率就會小很多。
市麵上流通最多的便宜乳膏也要二十來文一罐,這個價格對於普通人來說也不是很便宜,不過這樣一罐巴掌大的陶罐,省著點用也能用很久,因此絕大多數人家咬咬牙也會買一罐,隻舍得給孩子用。
寶寶拿著的這罐乳膏要好一些,最差的乳膏大多數都是用蓖麻油和白蠟做的,這是葛石燕的妹妹葛飛燕送過來的,裡麵用蜂蠟代替了一部分白蠟,還加了茶油,聞起來有一股茶葉的清香味。
乳膏生意也是地主王家主要收入進項之一,附近幾個村鎮中低端乳膏大多出自王家,因為是自家買賣,所以王富貴大大方方地允許愛妾幫貼一下娘家,每一年葛石燕都能收到妹妹送過來的四五罐乳膏,足夠兩個孩子每次搓完澡後抹遍全身了。
至於大房那些人,笑話,這是她親妹子補貼她這個窮姐姐的好東西,就是她的私產,那些人憑什麼借光,好東西給他們用!用,那也是有來無回,全貼在狗身上。
葛石燕沒想到寶寶會把這一罐乳膏掏出來,不過她難得那麼順順利利的幫孩子洗一次澡,這會兒她的心情也挺不錯的,既然都拿出來了,這會兒再讓寶寶拿回去,也不像回事兒。
她隻能在林餘看不見的角度,裝作很凶的樣子瞪了瞪敗家的閨女,然後打開罐子,掏出一坨凝固的乳膏放在手心,等待手心溫度將乳膏融化後搓遍整個掌心,再用大開大合地“掌法”幫林餘抹起脂膏來。
像林餘這樣百八十年都沒有像樣地洗過一次澡,一上來就被搓掉三十斤泥殼的皮膚,其實受損很厲害,剛剛她就是開心蓋過了疼痛,等晚上躺床上,她就該感受到肌膚火辣辣的刺痛感了。
這會兒的脂膏來的很及時,這種放在後世一定會被詬病油膩的膏體很好的賦予了受損肌膚滋潤的保護,聞著身體上香香的茶油味,感受著舅娘熾熱的掌心溫度,林餘整個人飄飄然,好像要升天了。
她沒什麼見識,卻也知道這罐乳膏絕對是好東西,上輩子,她連最便宜的白蠟膏都沒有用過一次,更彆提這樣好的乳膏了。
這會兒寶寶妹妹能夠這般大方的將這樣好的東西拿出來和她一塊分享,可見寶寶一點都不排斥她這個入侵者的到來,是個可愛又大方的小姑娘。
林餘又開心,又難過。
開心在於上輩子自己沒有接觸過的舅娘等人都是熱心腸的好人,難過在於上輩子這麼可愛的小妹妹居然死了,連帶著舅娘都和舅舅和離,徹底和這個家斷了關係。
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怎麼好人居然會有那樣的下場呢?
林餘在心裡發誓,這一世,她一定要保護好舅娘和寶寶妹妹,好人應該有好報的。
洗完澡,抹了香噴噴的乳膏,葛石燕從寶寶的衣櫃裡翻出幾件寶寶已經不穿的舊衣裳,林餘比寶寶瘦,這些寶寶穿著正好的衣服在她身上顯得空蕩蕩的,而且林餘手腳比寶寶要長一些,因此這些衣服穿上身後,還會露出一截手腕和腳踝。
不過這並不是什麼麻煩事,葛石燕將準備給林餘的那些衣服在她身上比劃了一下,準備明天白天抽空找一些老頭子的舊衣服拆了,補一段衣袖和褲腿。
原身的舊衣服不敢說用的都是頂好的布料,至少都是細軟的棉布料,而林餘之前身上穿著的,是最劣等的麻布,粗礪磨皮,一般人就算穿這樣的布料,都會在胳肢窩、衣領等容易磨到的位置補一塊棉布料,可林餘的!的衣服上並沒有。
她才那麼小,身上的皮膚就已經呈現成年人才有的粗糙,一點都不細嫩,和這些粗礪的麻布脫不開關係。
林餘聞著身上好聞的乳膏香味,感受著身上柔軟舒適的布料,腳好像踩在棉花上麵,沒有一點著力感,好像整個人都要隨著心飄起來了。
還好寶寶牽著她的手,讓她有一種尚在人世的真實感。
看來大房那兩口子今天是真的被氣著了,這會兒早早躺到炕上,也不知道能不能睡安穩。
“寶寶!”
傅時年蹲在院子裡,在她們出來的時候,他正拿著一根樹枝在泥地上胡亂塗畫著,嘟著嘴,好像有些無聊。
直到看到寶寶,他才高興地站起來,衝著她跑過來。
他腳步一頓,麵露凝色,捏緊手裡那根樹枝,往邊上退了幾步。
“放心,今天還沒到你搓澡的日子。”
見到兒子這幅見鬼的樣子,葛石燕氣憤地翻了一個白眼。
真當燒水不費柴火呢,多少孩子想搓澡,家裡都舍不得費水費柴給他們搓澡呢,葛石燕就不明白了,明明每次她給準備的洗澡水水溫適中,搓澡力度也得當,偏偏倆孩子一到洗澡的時候就鬼哭狼嚎的。
明白的,知道家裡在給孩子洗澡,不明白的,還以為家裡今天殺豬,正在給豬脫毛呢。
一聽娘的話,傅時年長長舒了一口氣,他轉念想到娘日常教導他,男子漢要有擔當,要勇敢,剛剛的他好像愧對了娘親多年的教導。
這麼想著,小男孩的臉忍不住有些燒紅,他挺著胸膛,昂著腦袋朝寶寶走去,隻當剛剛被絲瓜瓤嚇得走不動道的人不是他自己。
“寶寶,今天你和我睡吧。”
兩個孩子從小養在一塊,又是這樣小的年紀,對於男女大防的認知並不深刻。
傅時年警惕地瞅了眼林餘,不明白他的寶寶妹妹為什麼要和這個女孩子一塊睡覺,明明他和寶寶最要好了。
“呦,咱大寶這是吃表妹的醋了。”
葛石燕笑了,她兒子真聰明,早早就知道護小媳婦了,不過倆孩子的年紀還是小了些,為了寶寶的名聲著想,她也不可能讓倆!孩子睡一個炕啊。
“不過寶寶不可以和你一塊睡,因為寶寶是姑娘,你是小子,隻有你將來的娘子可以和你一塊睡。”
她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瓜子,“等你去學堂念書後就知道這些道理啦。”
“行了,再玩會兒都回去睡覺去啊。”
在她轉過身後,傅時年還偷偷摸摸瞪了林餘一眼,隻不過他的長相太過無害,這樣的眼神殺一點威力都沒有。
林餘從未見過這樣的傅時年。
在她上輩子二十多年的時光裡,見到傅時年的次數屈指可數。
一次是傅時年十歲那年,舅舅帶著她趕集,正巧碰到了迎麵走來的傅時年娘倆,那個時候的傅時年已經褪去了嬰兒肥,頗有些清俊的麵孔雛形,他替他娘拎著一個竹籃,還沒等他倆看到他們,舅舅就拽著她躲到了一個攤位後麵。
那個時候的傅時年表情淡漠,一臉嚴肅,很多人都誇這是讀書人才有的威嚴端方,舅舅偷偷摸摸跑去了舅娘和傅時年所在的村子,回來後失魂落魄地,說傅時年變了,是自己當初做錯了事,這是他的報應。
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傅時年,是在舅舅的葬禮上。
葛石燕沒有出現,可傅時年作為兒子,平日裡不來往也就算了,出喪的時候必須要來扶棺,那天傅時年披麻戴孝,更加不可能出現笑的模樣,林餘注意到,他的法令紋有些重,那一年,傅時年也就二十三歲。
再後來……她死了……
她隻知道舅娘和這個表哥的日子過的還算愜意,表哥有功名在身,極受推崇尊重,就是沒聽說表哥娶妻的消息。
很多人都說,舅娘心氣高,想給表哥娶一個官家小姐,因此要等表哥這一年鄉試考取舉人功名後再給他說親。
林餘看了眼邊上嬌憨可愛的寶寶,不知道上輩子表哥最後娶了一個什麼樣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