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師者, 當做表率。解疑答惑,教為人之道。
徒弟若是行差踏錯,自當儘力挽救, 所謂師者如父,一盞清茶三個響頭, 師父愛護徒弟, 徒弟尊敬師父, 本該如此。
可是。
鎮元子聽了唐笙的話隻是冷笑一聲, 說:“你如何與我無關,我隻知曉你的腦袋是要不保了。”
唐笙心中思量, 他那徒弟應該沒有犯原則上的錯誤, 若是害了人或者真與妖怪往來, 必定是完全不認那徒弟的,而不是處處維護。可見那路蘅做派向來很正, 原本是眾弟子的表率。
後來卻寧可編個與妖怪相戀的謊言逐出師門永不相見, 她惡俗的腦子裡實在想不出其他原因,唯有禁忌之戀這一種猜測。
她同理心極差,此時隻得艱難地換位思考:若是大徒弟對自己有思凡之心。
“誒嘿……嘿嘿嘿……”
“唐三葬!你還笑得出來!”鎮元子更是惱怒。
唐笙連忙收了笑意,可恨手被綁住了不能擦口水, 隻能舔了舔舌頭準備措辭。
“……”鎮元子一臉地辣眼睛, 金蟬子十世苦難到底是經曆了什麼, 外形誇張且不提,不過是皮囊一具, 品行如此不端卻是罕見。
“我知道你很氣,但是你先彆氣。”唐笙試圖安撫對方情緒,說,“你我都是當師父的, 我理解你的心情。”
“哼。”鎮元子冷哼一聲,卻也想聽聽她的見解。
唐笙代入大徒弟無法共情,便代入二徒弟。
八戒若是對她動了凡心……
“……”
“你怎不言?”鎮元子疑惑地盯著唐笙。
“其實……我理解不了。”
“……”鎮元子一陣無語,氣笑道,“你還敢戲耍我?”
孫悟空抬手止住鎮元子,柱子上綁著的猴子變成了一塊石頭。他知眼下已不是好好說話能解決,這老頭護短,非要偏袒已經被逐出師門的徒弟,是非不分。
“誒?老頭。師父自不是你的對手,但同為徒弟,你的大徒弟也必定不是俺老孫的對手。”孫悟空笑了笑,語調自信聽著帶幾分威脅,“你既瞧不見你徒弟,俺老孫就去尋她的晦氣,押她到天庭去論個對錯。”
這話直中要害,鎮元子頓下了手上的動作,態度也比先前要緩和了許。
思索良久,輕捋胡須。
“我那徒兒,隨我修行三千五百年,心懷正義為蒼生,莫說害人之心,便是一隻螻蟻也不曾傷害。她業果將近,幾度天劫,為應劫入世卻堪不破俗世紅塵,我將她裝入‘黃粱一夢’之中,助她度過天劫。”
“是那夢中發生了什麼?”孫悟空八卦地問。
鎮元子很是困惑,說:“‘黃粱一夢’是個陣法,我與共十名弟子共守陣設立。我之所化,不過一隻伏櫪的老驥,引她破夢醒來的,是我二徒弟與三徒弟。”
又說:“天劫過後,修行有進,妄心卻生,自生了嫌隙,以至後來恩斷離散不相見。”
唐笙聽後也覺得有點問題,為避天劫入夢度,夢裡鎮元子隻是配角老馬,就算有糾葛也是與另外兩個徒弟糾葛,一覺醒來,卻突然對師父生了情愫,邏輯不通。
但當初的鎮元子實在憤怒,無法接受徒弟對自己有這樣的感情,於是憤怒逐出師門再不相見。
能讓他牽掛至今,說明他也意識到了其中有隱情,可為時已晚,賭咒生效不是輕易就能取消的。
“嘶……我好像知道原因了。”唐笙想到了什麼,說,“你先將我鬆綁,我好確認。”
然而講完故事的鎮元子並沒打算就此放過,看向孫悟空說:“我與她賭咒,隻要她一天未消去妄心,便一天不能相見。你若能讓她消了念想,歸於正道,我便放你們師徒離去。”
唐笙聽了不由罵罵咧咧,道:“好算計,本來這事你開口,算是求我們辦事。繞這麼大一圈回到這個問題上,卻成了我們不得不替你辦事。”
被戳穿心思的鎮元子隻是笑了笑,不搭話。
孫悟空正要走,被唐笙叫住,讓他附耳過來。
“徒弟你會解捆仙索,一會幫我解了,然後你去控製住他,我有件事情要確認。”
“好。”孫悟空點頭,對著唐笙身上的捆仙索一吹氣便解了下來,同時撲向鎮元子將他按倒在地。
事情發生得突然,他又沒用什麼法術,鎮元子沒感受到威脅而無防備。觀中弟子們也是一驚,紛紛上前。
唐笙趁機抓住鎮元子的雙腳握在手中,念了句什麼咒,隻見他左腳上逐漸浮現出一條紅線來,半透明的線向遠方延伸,逐漸又淡去看不見。
“果真如此。”唐笙不禁挑眉,鬆開雙手說,“這就是妄心的根本。”
“紅線?”鎮元子心下吃驚,修行之人都是斬斷紅塵的,姻緣簿上雖有名字,卻無正緣。而即便是“有緣人”,有的也隻是緣,而無紅塵情念之姻緣。
因而,修行者腳上若是有紅線,隻可能是後來綁上去的。
唐笙心下也是暗驚,月老才是三界最強老頭啊,這紅線害人無形,鎮元子和菩薩們都察覺不到存在。她若不是從月老那坑騙了紅線,問詳細了些,也不會知道顯出紅線來的口訣。
知道了原因就好辦了,孫悟空去姻緣殿借了金剪子來,將鎮元子腳上的紅線剪斷。他想了想,捂嘴偷笑,將金剪子昧下,沒有還給月老去。
紅線雖然已經剪斷,但誰係上的紅線卻還沒著落,此等陷害同門於不利的事情,自然得追究。
“害!他們自己的事情一團亂,怎讓我們遭殃。”豬八戒一被鬆綁就開始抱怨,又跑去人家夥房乾了兩碗飯。
吃完飯回來看見一個清瘦女子駕雲而來,穿著的也是五莊觀的道袍,隻是看著樣式破舊像是許多年縫縫補補不曾作新。
“師父,弟子知罪,還請您見徒弟一麵吧。”過來的女子正是鎮元子的大徒弟路蘅,她拜在正殿前麵如此說到,卻沒發現鎮元子就站在台階上。
而鎮元子見弟子們兩排而站像是給人讓路,視線落在他前麵不遠處,隻是他眼中耳中卻無半點信息。
紅線雖斷,殘留心裡的感受卻不會立刻消散,少說要百年時光來衝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