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謝慈緩過神兒來,在屍體邊上坐下,他覺得自己病了,就算現在死去,他的病也不會治愈了。
他的手順著蒼白的臉頰滑下,最後又落在眉心的那點紅痣上,他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說,隻是如今也不知能與誰人說。
風中夾雜清脆的鈴音,謝慈抬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他看不到來人,隻是聽著鈴音越來越近,鈴音有幾分熟悉,他應當有在什麼地方聽過。
謝慈眉頭微微蹙起,轉眼間,鈴音已至他耳側,他忽然想起,他曾見過一女子的手腕上掛著一串十分罕見的紅玉鈴鐺,鈴鐺響起來的時候便是這樣的聲音。
而那女子正是他那冤大頭師兄的好姘頭,塗山狐族的族長蕭綰。
謝慈盯著鈴音響起的地方,瞬間明白這樁事的始末,蕭綰多半是用了隱蔽身形的法器,隨在他後麵進到生死境中,畢竟是塗山的狐族,手上有幾件能瞞天過海的神器並不稀奇。
她一路跟來,他竟一點都沒有發現,此刻兩人相對而坐,誰也看不到誰。
謝慈本也無所謂她來或是不來,隻是沒一會兒工夫,就看到自己那具屍體胸前的衣服稍微鼓起,一隻手探了進去。
謝慈抱胸嘖了一聲,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塗山近些年果真是愈發的衰微了,堂堂的族長居然連個死人都不放過。
這委實不好。
蕭綰此番自然不是要占謝慈的便宜,不久前她親眼見到謝慈將那顆雪白的龍珠藏入懷中,到了這最後一步,她勢必要將龍珠拿到手。
手下的軀體僵硬而冰冷,謝慈是真的死了,半月以前蕭綰去蒼雪宮時這人還不可一世地坐在高台上,一臉譏誚地看著她,現在他這張嘴再也說不出任何難聽的話。
蕭綰停下動作,盯著謝慈的臉看了會兒,隻覺得這人死了也是這麼討厭。
春風拂麵,春草離離,蕭綰的指間停在心臟的上方,她碰到一顆溫熱圓潤的珠子,蕭綰心中一喜,拿出來一看,果然是那龍珠,一直緊繃的心神頓時鬆懈些許,以至於沒能控製好法器顯露出幾分身形來,頭頂晴朗的天空霎時間陰雲密布,山雨欲來,蕭綰不敢耽擱,連忙閉目凝神,再次隱去自己的身影。
生死境裡妖魔鬼怪們腦子明顯不太行,隻一眨眼,又是春光明媚,歲月靜好。
謝慈在一旁看著,神色平靜,不見惱怒。
不過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罷了,就是如果前人知道來這裡乘涼的是自己討厭的人,會不會從棺材裡蹦出來,把樹給拔了。
他這沒有棺材,幕天席地,也蹦不起來,他落得此般境地,且不說是讓人乘個涼,便是頭頂長草,也得老實受著,他自己沒能算得到這一步,實屬活該,誰也怨不得。
蕭綰將龍珠妥善收好,起身就這麼走了。
謝慈自娛自樂地想,她隻拿走龍珠,沒把他分個屍出出氣,也算大度。
如今蕭綰拿到龍珠,如果她那點良心還在,赫連錚這次多半不用死了,本來以為他們師徒三人這下可以在九泉之下重逢,看來師兄是沒這個運氣。
謝慈仍舊坐在地上,托著下巴,看著自己的屍體發呆,在蕭綰離開後不久,一個無臉人來到這裡,他動作輕佻地挑起那具屍體的下巴,仔細端詳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將自己變化成謝慈的模樣,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高高興興地離開。
謝慈:“……”
兄台,這就過分了吧,
他這人是剛死的,就算不抓緊時間挽救一下,或者隨便找個地方給埋了,也不好這麼肆無忌憚明目張膽地開始搞剽竊吧,他能夠理解這位兄台對這張臉的喜愛,但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死者,至少給他留個名吧。
這世道已經淪落至此了嗎?
悲哀,他真替修仙界感到悲哀。
可惜他是個死人,沒有人會在意一個死人的想法。
謝慈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環顧四周,他們都走了,那他接下來是繼續待在生死境裡,守著這具屍體,看它緩慢腐爛,化為一抔黃土,還是跟出去,看看他們到底要耍什麼把戲?
謝慈扯了扯嘴角,這人都死了,有什麼好看的。
離開生死境,也許他會遇見這世上其他已經死去的人,那些人裡有一個是他的師父。
想到這裡,謝慈本來糟糕的心情登時變得愉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