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2)

我死以後 樓不危 12721 字 8個月前

少年張嘴還想再問什麼,院子外麵響起一串雜亂的腳步聲,男人低頭看了瓷罐兒一眼,瓷罐兒仰頭對上他的目光,眨眨眼睛,樣子十分的乖巧無辜,他心裡琢磨著眼前的男人不會是想殺人滅口吧,他現在裝個啞巴來得及嗎?

男人抬起手,瓷罐兒下意識閉緊雙眼,下一刻,他的後領被男人抓住,男人一下子把他從地麵上拎了起來,乘風而起,提劍的少年緊隨其後,師徒二人輕鬆躍過那高牆,轉眼間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當中。

不久後,玄真府響起一片尖叫,府中的下人們發現他們的主人慘死在臥房之中,而那個本應該在這裡伺候紅衣的少年已然不知去向。

如水月光似一張薄紗覆在漠漠煙林上,凜冽的風拂過瓷罐兒的臉頰,他緊緊攥住男人的衣服,感覺自己像是一隻還沒有長出羽毛的幼鳥,隻能祈禱男人千萬不要鬆開手。

男人拎著他從澇月湖上掠過,湖麵蕩起淺淺漣漪,絞碎了月亮。

他終於在澇月湖對麵的茅屋前將瓷罐兒放了下來,藍衣少年抖去身上的落葉,蹲在河邊洗手,又拿出自己的佩劍,仔細擦去上麵的血跡,扭頭問男人:“師父,接下來我們去哪兒啊?”

男人沒有回答少年,他低頭看向不停打噴嚏的瓷罐兒,問他:“你家在什麼地方?我先送你回去吧。”

瓷罐兒慢吞吞地抬起頭,他的鼻頭被凍得通紅,眼睛上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映著皎潔月光,看起來可憐又可愛。他吸了吸鼻子,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說,他能回去的地方隻有管事的那裡,那裡不算是家,隻是一個落腳的去處。

就是不知道管事的還願不願意收他,說好的跟了那銘陽君從此以後榮華富貴享之不儘,結果誰也沒能想到,這位才突破了分神境的大能,居然會先一步下去見閻王爺了。

就算瓷罐兒跟那管事的沒學過什麼正經的東西,卻也知道這可不能跟。

他的好日子還沒有開始,就到了頭,不知道還有沒有重新開始的機會,瓷罐兒想了想,還是把那處落腳的地方告訴了男人。

藍衣的少年擦好了劍,走過來提醒男人說:“師父,彆忘了明早我們還要去天州府。”

男人嗯了一聲,淡淡道:“不急,先將他送回去。”

男人說到做到,連夜帶著瓷罐兒去往他曾經的住所,他一路上都不怎麼說話,也沒威脅瓷罐兒日後不許向旁人透露是他殺的秦正茂。

倒是那少年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問個不停:“你與秦正茂是什麼關係啊?為什麼會在那裡啊?你身上的衣服好奇怪啊?這是禹州時興的樣式嗎?冬天這麼穿不冷嗎?”

瓷罐兒身上還披著男人的衣服,有些不太適應少年的熱情,向另一側躲去,結果沒注意撞到男人的身上。

瓷罐兒嚇了一跳,身體都僵了,他還記得在秦正茂的那間臥房裡初見到男人的那一幕,他沒有見到男人殺人,卻可以想象得到那柄彎刀刺進秦正茂身體裡鮮血噴射出來的場景。

他不怕死人,隻是不想死的那個人是自己。

男人低下頭,看了眼瓷罐兒,小孩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做了錯事,正縮著脖子,一瘸一拐地往後退,像是隻小鵪鶉,看起來更可憐了。

男人出聲,叫的卻不是瓷罐兒,他道:“赫連?”

藍衣少年還想再追問兩句,卻聽到男人叫他,忙應道:“誒,師父。”

男人道:“你的話太多了。”

少年哦了一聲,老實閉上嘴不再說話,一雙眼睛仍是忍不住好奇地落在瓷罐兒的身上。

瓷罐兒覺得自己的左腿又開始疼了,想到可能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他不敢出聲抱怨,隻能在心裡歎氣,順便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最近過得太舒服,忘記給菩薩燒香,才會被帶到這裡來。

秦正茂那個倒黴催的,肯定從來不拜菩薩,所以現在說沒就沒了。

瓷罐兒正琢磨著路上若是遇見了廟宇,他一定要想辦法進去給佛祖給菩薩或者無論是哪方的神明磕個響頭,保佑他能快點重新富貴起來。

他低頭想著那些有的沒的東西,腿腳本就不利索,還不看路,差點摔進溝裡,男人長臂一伸,將他從地上撈了起來,不等瓷罐兒反應過來就已經騰空而起,男人抱著他飛到半空。

那藍衣少年也跟著祭出自己的佩劍,在後麵禦劍飛行。

瓷罐兒是第一次到這麼高的地方去,他不覺得害怕,甚至還有點激動。那些劍仙們攪動風雲的故事從前他隻在說書先生的嘴裡聽說過,他以為那是距離自己很遙遠的事,即使今日被送到了玄真府上,依舊沒感覺到那些修士與凡人有什麼不同,他們擠眉弄眼的樣子都是一樣的醜陋。

不曾想今天晚上他就遇見了這一樁事。

瓷罐兒的腦袋抵在男人的肩膀上,眨著眼睛好奇地向下張望著,下方是一條大河,河麵上漂浮了幾盞河燈,像是天上的星星,正順著河水流向周圍的城池,那些燈火在雲霧中閃現,隻一眨眼,就全熄滅了。

男人很快帶著瓷罐兒到了他所說的那個地方,然他們來遲了一些,眼下這裡已經是人去樓空。

做這種生意的消息一個比一個靈通,管事與東家得知秦正茂的死訊,立刻派出人去打聽,隨後他們就得到消息,秦正茂死前身邊隻有他們送去的那個瓷罐兒,而此時瓷罐兒不知所蹤,怎麼看這事與他都脫不了關係。他們擔心這件事最後會牽扯到自己的頭上,便趁著秦家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趕緊收拾行李逃出禹州,打算等著風頭過去再回來。

現今這裡的人都已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隻剩下一座空蕩蕩的院子,長風穿過前後門庭,陳舊的木門吱嘎吱嘎響著,幾片枯葉在庭間打著旋兒。

少年把樓上樓下的屋子搜過了,還是一個人影都沒見到,回來問男人:“師父,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男人抬頭看了眼夜空,他剩下的時間不多,便對站在石階下麵的瓷罐兒開口說:“你先同我們一起去天州府吧,待事情辦完了,我再幫你找人。”

瓷罐兒連天州府在哪兒都不知道,可他沒有其他的辦法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到哪裡去,這個冬天太冷了,他不想再去睡那些四處漏風的破廟。

他抿著唇點了頭,同這師徒二人一同前往天州府,他不知道這對師徒的來曆,也不知他們去天州府要做什麼,一時間對自己的未來充滿擔憂。

天州府位於禹州與幽州的交界處,若乾年以前,有修士在這裡開了家名叫“彙緣堂”的當鋪,收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等到年尾的時候就舉辦場宴會,在宴上把這些東西拍賣出去。後來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把整整一條街都盤了下來,修士們手上有奇怪的玩意兒都會來找他,若是想要買那些在其他地方買不到的珍奇也會來這裡,天州府因為這家當鋪繁華了許多。

來到天州府後,瓷罐兒終於知道了男人的名字,李青衡,一個聽起來平平無奇的名字,是個遊俠,而他的徒弟則是複姓赫連,單名一個錚字。

他們師徒二人此來天州府是為了送一株千絲紅蓮,去年春天的時候李青衡為赫連錚鍛體在天州府賒了不少的靈草靈藥,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才給還上,這一株生長在無相宮下的千絲紅蓮是為了償還當時欠下的人情。

還了人情,李青衡又為赫連錚選幾樣鍛造法器的材料,這些與瓷罐兒都沒有關係,他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那些黑疙瘩在他看來都是一個樣的,他跟在後麵小聲問了一句,結果被從身邊路過的中年大哥瞪了一眼,那大哥的眼神仿佛在說這世間居然還有這樣不識貨的蠢貨!

之後瓷罐兒就不怎麼說話了,隻默默跟在李青衡的身後,天州府事了,他們三人商量一番,便向封州出發,一方麵是要送赫連錚到那邊的秘境試煉,另一方麵也是打算沿途為瓷罐兒尋找那些人的下落。

天下之大,要想找一群故意在隱藏自己行蹤的人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這對師徒看起來不算富有,但在衣食住行方麵卻沒有虧待了瓷罐兒,即使偶爾要宿在荒野,他也沒有吃到一點苦頭。

深冬寒夜,北風凜冽,樹枝斑駁的影子映在瓷罐兒的小臉上,他單手托腮,看向不遠處的河邊,赫連錚每天的早晚都要練劍,這時候李青衡這個做師父的會站在一旁指點,隻剩下他一個人坐在火堆前。

不久後,李青衡走過來,他彎腰撿起火堆裡紅薯,吹去上麵的灰燼,遞到瓷罐兒麵前,囑咐他說:“有些燙,慢點吃。”

瓷罐兒手裡捧著熱乎乎的紅薯,他的四周被李青衡布了結界,外麵狂風呼嘯,卻也吹不到他的身上,況且他身上還披著一張被子。那邊的赫連錚練完了劍撲通一聲跳進水中,李青衡沒有反應,倒是把瓷罐兒嚇了一跳,他抬頭看著站在水裡的赫連錚,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仿佛能夠感受到從赫連錚身上傳來的那種刺骨的寒意,他忙將自己身上的小被子裹得更緊了。

等赫連錚練完功從水裡出來,見到他這副鵪鶉的樣子,不禁出聲打趣道:“到底咱倆誰是剛從水裡出來的啊?”

瓷罐兒斜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快給我暖和暖和,可冷死我了。”赫連錚說完一抬手,把瓷罐兒身上的被子掀開,披到自己的身上。

瓷罐兒猝不及防被搶去被子,他懶得起身,隻抬起頭愣愣地看向抱著被子,然後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噴嚏。

李青衡聽到了,轉過頭看了他們一眼,淡淡叫了一聲赫連。

“知道了,師父。”赫連錚嘖了一聲,隻得把手裡的被子還給瓷罐兒。

也不知該說幸還是不幸,他們三人在去往封州的路上,竟真的找到了瓷罐兒口中的管事。

當時那管事正在與牙婆討價還價,並沒有注意到瓷罐兒就站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

赫連錚直接傻眼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讓這個小孩念念不忘想了這麼久的居然是這麼個地方。

是他太久沒有關注這個世道的變化了嗎?還是這幫牙婆牙子突然轉了性兒?看著被拖回去的啼哭不停的孩童們,也實在看不出他們的善心在哪裡?

難不成他們的善心是僅瓷罐兒可見的?

赫連錚被刺激得不輕,一連問了瓷罐兒好幾遍是不是認錯人了,可瓷罐兒很肯定地說他要找的人就是他們。

“你真的要留在這種地方?”赫連錚望著管事離去的方向,嘴角抽了好幾下,他的個頭比瓷罐兒高出許多,但年紀比他大不得幾歲,他很清楚眼前是個什麼地方,被賣進這裡的人都想方設法地要逃出去,這居然還有自己把自己送上門的,怎麼想的呀?人與人的差彆有這麼大的嗎?

瓷罐兒點點頭,這裡怎麼了?他們根本不知道這裡有多好。

赫連錚看著他這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火氣蹭蹭蹭地往上冒,眼前這個小孩的腦袋真的不是很好用,進了這種地方縱然能得一時快活,以後呢?且不說待他長大了,被磋磨得沒有了今日的美貌和靈氣,那時定然要被當做垃圾一樣丟棄,便是當下他要受的屈辱也不是尋常人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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