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華回頭又看了謝慈一眼,欲言又止,最後他起身道:“這事我們出去說吧。”
床上的謝慈眨了眨眼睛,有什麼話不能當著他的麵說嗎?要知道每當話本裡的人被診出不治之症,那些大夫總會跟親屬這樣說,難不成自己是要死了?那好快哦,他還沒吃到赫連錚說的像鬆鼠一樣的魚,也沒看到鐘山之北花開滿城的盛景,這人世間的極樂他大都沒有享受過。
李青衡隨慕容華走到院中的樹下,雖是寒冬,萬珍穀內仍有綠意蔥蘢,茂盛樹蔭遮蔽了小半個院子,微風拂過,枝頭飄下半黃的葉子,慕容華歎了一聲,問他:“這孩子從前是做什麼的?”
李青衡將謝慈的來曆簡略地同慕容華說了一遍,慕容華聽後點頭歎道:“果然如此,這孩子是被人喂了藥了。”
慕容華少年時期也曾遊曆大江南北,見識過許多奇難雜症,那些個風月場所常常會逼迫手裡的美人吃下這類藥,可以延緩生長,皮膚保持白嫩,骨頭酥軟,能讓容易逝去的青春更長久的停留在他們的身上,然而也會讓他們的壽命縮短到正常人的三分之一,甚至更短。
謝慈如果一直服用這些藥物,估計等到二十歲的時候其中的毒性才會發作出來,到時疼上一兩個月,人就沒了,不過做皮肉生意的,大概也活不到這個歲數。
他去年被李青衡帶離玄真府,停了近一年的藥,才使這些問題更早顯露出來。
慕容華捋著自己長長的胡子,對李青衡歎道:“這可真有點難辦啊。”
“有多難辦?”李青衡問。
“想要他現在不疼,倒是不難,我開幾服藥讓他吃下就好了,”慕容華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但若是想要將他體內的毒素清除乾淨,怕是得下一番功夫了。他身體太弱,又沒有靈根,受不住那些個丹藥,我能開出個普通的方子,可就單單是想要湊齊這些藥材,也得三五年的時間,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李青衡道:“我欲將他留在你這裡,至於缺少的藥材,我會留心的。”
他想把謝慈留在萬珍穀做個小藥童,一是這裡不管從哪方麵來說都更適合他養病,二則是跟在慕容華身邊多多少少學一點本事,成年以後他可以留在穀內,也可以到外麵開間藥鋪養活自己。
慕容華道:“你想把他留在我這兒倒是沒問題,不過你問過這孩子的想法嗎?”
“他應該會願意的。”李青衡說。
“行,那我先把止疼的方子定下來,等會兒就讓弟子煎藥去。”慕容華說完轉身離開院子。
李青衡則回到屋內,謝慈趴在床上,聽到聲音,他抬起頭小心翼翼地問他:”我是要死了嗎?”
明媚的日光照在他的小臉上,他的眼睛很大,眼角微微垂著,鼻頭有些泛紅,實在可憐,李青衡答道:“沒有。”
謝慈哦了一聲,房間內頓時陷入一片沉寂,赫連錚去給謝慈買糖人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李青衡說。
他難得說一句安慰人的話。
李青衡沒有騙人,當天晚上喝了慕容華送來的藥,謝慈就不疼了。
他在萬珍穀裡好吃好喝地養了半個月,瘦削的小臉總算掛了點肉,慕容華待他不錯,他的徒弟們也對謝慈很好。
李青衡見他恢複得差不多,也準備離開。他走的那一日,萬珍穀內和往常一樣,靈獸在花草間奔跑,發出各種奇怪叫聲,還夾雜幾聲無嗚咽,謝慈站在穀口,仰頭望向李青衡,他的兩隻小手縮在袖子裡麵,小聲問他:“你要走了,是嗎?”
李青衡自然是要走的,明年赫連錚就要去浮玉山試煉,他得把一些事提前安排好。
他點了點頭,旁邊的赫連錚補充說他明年一定會來看謝慈的。
“好哦。”謝慈答道,轉身要走,結果踉蹌一步,差點摔倒,他倒吸一口涼氣,臉上做出誇張的表情,一瘸一拐,搖搖晃晃。
如果是在無涯山上,那些師兄弟們看到他這樣滑稽的模樣定要樂得前俯後仰,合不攏嘴。
赫連錚卻是連忙跑過去扶住謝慈,問他怎麼了,謝慈哼唧著不說話。
李青衡深深地凝望著他。
謝慈若有所感,他抬起頭迎上李青衡的目光,李青衡的那雙眼睛依舊平靜。
他不知道那一瞬李青衡的心裡都想了些什麼,明明說了不會再收徒的李青衡最後突然決定將他留在身邊,帶他一起離開了萬珍穀。
今日的塗山難得刮起大風,落英如雨,浩浩漫漫,鋪了一地。謝慈仿佛從風中聞到了萬珍穀的花香,那些久遠的記憶就這樣隨著赫連錚的話音漸漸浮現出來。
赫連錚說到萬珍穀這裡停了下來,有隻三尾的小狐狸從外麵跑進來,一隻翩翩紙鶴飛在它的身後,灑下一路的雪白流光,停在赫連錚的指尖。
謝慈的目光也停在那紙鶴上,有些困惑。
“是誰的信?”蕭綰問道。
赫連錚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眉梢間都是喜色,他回答道:“是阿慈的,他每次傳音都用這種紙鶴。”
蕭綰一驚,失聲問道:“你說是誰?”
謝慈本人也想問這個問題。
“阿慈啊,”蕭綰的反應著實奇怪了些,即便是心大如赫連錚也能注意到,他問,“你怎麼了?”
蕭綰緩緩搖了頭,問:“沒什麼,他是怎麼知道你醒了?”
赫連錚笑著回道:“我醒過來的那日就給阿慈送了信去,省得他為我擔心。”
蕭綰嘴唇微動,有些話堵在她乾澀的喉嚨裡,她想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對赫連錚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