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裡?”薛青臨問。
“不知道。”
薛青臨動了動唇,他本想說他們還需要他,但是如今卻是如何也說不出口了,終歸是他們虧欠了蕭鶴。
蕭鶴什麼都不要,隻想要一個齊暄宜,可最後齊暄宜還是死了。
那些話薛青臨已無顏去說,隻能叮囑他道:“你不要做傻事。”
長風卷起漫天的黃葉,蕭鶴嗯了一聲,背起當年齊暄宜為他鑄的長劍,轉身往山下走去。
他終究是在怨著薛青臨的,他說會讓齊暄宜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可最後卻給了他們一個這樣慘烈的結局。
下山後蕭鶴遇見一癩頭和尚,和尚瘋瘋癲癲,唱著不知從哪裡聽來淫詞豔曲,引得眾人一陣哄笑,卻在蕭鶴麵前恢複了半刻的清醒,他雙手合十,對蕭鶴說:“施主不必太過悲傷,你們終有一日會再見到的。”
蕭鶴看他,問:“是在來生嗎?”
和尚搖了搖頭,對他道:“等時候到了,施主自然就會明白。”
這一年的冬天,蕭鶴去了南邊的那座邊陲小鎮,他在囚禁了齊暄宜的那間小院中住下,夜晚的時候他站在庭中,仰頭望向夜空,齊暄宜一個人被囚在這裡的時候,在想什麼?
他想要齊暄宜愛他,可到了最後,他怕齊暄宜愛他。
近來他總是會想,自己是否過於優柔寡斷,若是那時他再強硬些,未嘗不能從薛青臨手中救出他來。
隻是這世事從不給人重來的機會。
夜涼如水,月華似練,他睡在冰冷的石台上,夢裡他回到了關雎宮,齊暄宜一身紅衣華服,坐在紗帳裡麵,等著他來,等他很久了。蕭鶴心中一悸,隻覺得眼眶發熱,就要落下淚來,他快步走上前去,撩開帳子,卻見裡麵的齊暄宜麵如白紙,七竅流血。
他已死了,他早已死了。
蕭鶴瞬間從夢中驚醒,他睜開眼望著滿天的星鬥,許久後,輕聲問:“齊暄宜,你那時到底都在想什麼呢?”
無人應他。
和尚說他們終有一日能再見到,蕭鶴不知道這一天什麼時候會來,他每一天都在盼著他來,想著在某一刻,自己一回頭,就看到齊暄宜站在自己的身後,衝他揮揮手,他們就這樣重逢了。
可齊暄宜始終沒有來,他汙了他的青史名,剜了他的一寸心,轉身就走,永不回頭。
從此以後“齊暄宜”這三個字就紮根進他的血肉裡麵,根脈與他的血管緊密纏繞,和他的心臟共生。
又過了一些年,蕭鶴回到霜鹿島上,正值初夏,這裡開滿了白色的合歡花,海風一吹,這些花兒就落了滿地,像是下了一場茫茫的大雪。
他想起很多年前,齊暄宜站在這裡,仰頭望著晚霞絢爛的天空,對他感歎說:“好漂亮啊。”
這裡的花又開了,你看到了嗎?
又是很多年以後,蕭鶴頭發斑白,眼睛昏花,垂垂老矣。
他走過酒樓茶肆,聽說書的先生說起那段大胤朝時最後的一段風月往事,皇帝齊暄宜搶了蘭陵蕭氏的公子入宮,為了美人不要江山,做儘了荒唐事,然那美人卻是位高義之士,在他身邊忍辱負重隻為推翻昏君暴.政。他把這一段故事說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驚堂木落迎得滿堂喝彩。
蕭鶴在眾人的叫好聲中走出茶樓,茫茫飛雪落滿他的肩頭。
他與他的名字在這場風月裡緊緊糾纏,也許等到百年之後,還會有人再提起。
是否也算是幸事。
他回到埋葬了齊暄宜的那座山上,坐在他的墳塋前,無聲地凝望著他。
也許癩頭和尚的話都是胡言,他窮極一生,還是沒有等到與他重逢。
蕭鶴沒來由地笑了一聲,靠著他的墓碑,合上雙眼。
恍惚間,他好像看見齊暄宜從遠處向他跑來,他穿著大紅的婚服,眉眼都是笑意,他來到他的麵前,拉起他的手,跟他說:“我總算等到你啦。”
這場雪下了一天一夜,蕭鶴的身體覆滿白雪,似與齊暄宜並立了一座墳丘。
天地縞素,山河同悲。
何人知他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