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平縣刺繡廠門口,大雪堆積在道路兩側,還未融化。
下雪不冷化雪冷,這兩天雪雖然停了,但氣溫並沒有升高,張嘴嗬出的氣都是白的。
如此冷的天,再加上還有兩天就過年了,廠子裡幾乎沒什麼訪客,守門的大爺捧著保溫壺,坐在火爐子邊,腿上搭了舊毯子,閉著眼睛聽收音機裡啊啊咦咦的戲曲,好不快活。
但一道不急不徐的敲門聲打破了門衛室裡的這片祥和安寧。
老大爺睜開眼,沒有動,懶洋洋地開口:“誰啊?”
“叔,我有點事想找任廠長。”門外傳來一道清脆乾淨的年輕女聲。
老大爺將保溫杯放桌上,拿起毛毯慢悠悠地起身,將門拉開一條縫,隻見外頭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唇紅齒白,五官大氣端莊,兩道英眉又濃又密,有種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勢。
“你找任廠長什麼事?有介紹信嗎?”
宋書玉揚唇一笑,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紅梅煙,塞到老大爺手裡,笑盈盈地說:“叔,我找任廠長有點事,外麵太冷了,能不能讓我進裡麵慢慢說?”
說著她還應景地跺了跺腳,搓了搓手。
拿人手軟,老大爺瞥了一眼手裡的紅梅煙,悄悄揣進口袋裡,將門打開:“進來吧,外頭冷。”
“謝謝叔。”宋書玉笑得眉眼彎彎,一臉感激,進門後,又樂嗬嗬地說,“叔,咱刺繡廠的待遇就是好,門衛室這麼大,還燒著炭,進來就跟春天到了似的,真暖和。”
老大爺驕傲地揚起下巴:“那可不,咱們刺繡廠可是創彙單位,效益好,待遇那也是杠杠的。”
“是啊,難怪大家都說這刺繡廠啊是縣裡一等一的好單位,人人擠破頭都想進來。”宋書玉笑容真摯地誇讚。
老大爺聽了警惕地看著她:“閨女,你要是想進刺繡廠我可幫不上忙,咱刺繡廠現在也沒招工名額。”
他隻收了一包煙,可給她辦不成這麼大的事。
宋書玉笑了:“叔,我又不會刺繡,就是有招工名額,我也考不上啊。我今天來啊,是想請人幫我看看這塊刺繡怎麼樣,要不叔您先幫我過目一下。您天天跟刺繡打交道,這眼光肯定比大多數人強。”
聽說隻是看看刺繡,老大爺鬆了口:“成,給我瞅瞅。”
宋書玉將那副“喜鵲報喜”刺繡拿了出來,小心地鋪在桌子上:“叔,您看這副刺繡怎麼樣?”
老大爺就是一個看門的,哪懂這個啊,但他好麵子,咳了一聲,一板一眼地說:“挺不錯的,你從哪兒來的?”
這刺繡都沒裱起來,看布料也很新,估計是最近繡的。
宋書玉也不瞞他:“冬天在家沒事,我奶奶繡的。她今年五十多了,我爺爺和爸爸都走得早,她年輕時吃了不少苦,身體不是很好,天天上工我怕她吃不消。讓她在家裡吧,她又閒不住,所以我想給她找點輕省的活做,打發時間,一個月要是能掙個兩三塊,她心裡也開心。所以我就來咱們刺繡廠問問,我奶奶這刺繡成不成,能不能賣出去。”
這年月很多人都還吃不飽穿不暖,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哪有閒錢買什麼刺繡,尤其是秋平縣是個小地方,有錢人不多,要是放到省城估計還比較好找。
但老大爺看她一片孝心,又拿了她的好處,不好一口拒絕:“這得打聽打聽才知道。”
宋書玉眼睛發亮,又掏出一包煙,塞給老大爺:“叔,我奶奶年紀大了,下地乾活,尤其是農忙的時候,回來腰都直不起。可惜我這當孫女的沒什麼本事,叔,您就幫幫忙吧。”
老大爺被她磨得沒轍,哎呀呀地說:“你這閨女可真孝順,不是叔不想幫你,實在是叔也不認識這方麵的人。”
現在都是統購統銷,即便私底下有黑市,那走俏的也是各種食品、布料、票據,還有各種稀罕的電子產品等等,買刺繡的少得很。
見他一臉為難的樣子,宋書玉舉手做發誓狀:“叔,要不您說說任廠長是個什麼樣的人,回頭我找任廠長試試,他這樣的大人物知道的肯定比較多,要是他肯指點一二,我肯定能找到買家。叔您放心,我自個兒去找任廠長,絕不會把您牽扯出來。”
老大爺看了宋書玉幾眼:“你這丫頭鬼精鬼精的,繞了半天又繞回來,就是奔著任廠長來的吧。”
宋書玉坦白承認:“叔,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您這雙火眼金睛。這不我鄉下來的,在縣裡也不認識任何人,隻能硬著頭皮去求任廠長了,可又不知道他的脾性喜好,怕不小心說錯話得罪了他,所以找您打聽打聽。”
一口一個您,話又說得好聽,將老大爺心裡奉承得舒舒服服的。
更何況老大爺還收了她兩包煙,又覺得她這麼個小姑娘,孝順又可憐,動了點惻隱之心:“你這閨女真孝順,我兒子也最孝順了,看到你啊,就想起了我那兒子。叔幫你這個忙,走,叔帶你去見廠長。”
這可真是個意外之喜,有熟人引薦,比她自己貿然找上門要好很多。
宋書玉立馬眉開眼笑,脆生生地說:“謝謝叔,您可真是個大好人。今兒個要不是遇上您,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不管這事成不成,叔你以後都是我的大恩人。”
老大爺被捧得飄飄然,背著手,領著宋書玉進了刺繡廠。
刺繡廠不是很大,兩層的樓房,長長一排。
老大爺把宋書玉帶到一樓最右側那間掛著“廠長辦公室”幾個大字的房間前,然後連門都沒敲,直接推開門進去。
辦公室內一個穿著中山裝,正伏案工作的中年男人聽到聲音,皺眉抬頭麵露不悅,但看到是老大爺後,他的眉心立即舒展開來,站了起來:“爸,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