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爺看到她照舊笑嗬嗬的:“小宋,來啦,王主任剛到沒多久。”
宋書玉笑眯眯地說:“叔,我不是來找王主任的,我是來找您的,有點事想請您幫忙,不知道方不方便。”
老大爺察覺到宋書玉語氣裡的鄭重,往後一退,請宋書玉進屋說。
宋書玉坐在小凳子上,緩緩說明了來意:“……聽說叔您跟紡織廠那邊的關係熟,因此我想找您替我引薦引薦,您看方便不方便?”
老大爺猶豫了片刻說:“成,這樣吧,你等一會兒,我找個人來頂我的班,我跟你去一趟紡織廠。”
“麻煩叔了,真是太謝謝您了。”宋書玉連忙站起來,給他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老大爺連忙扶著她的胳膊:“哎呀,你這孩子,彆這麼客氣,我去去就來,你在這裡等會兒啊。”
宋書玉點頭,安靜地坐在門衛室裡。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老大爺領著個小夥子過來,衝宋書玉招了招手:“小宋,走了。”
他去車棚騎了一輛自行車,帶著宋書玉出了門。
縣城並不大,因此刺繡廠離紡織廠也就兩三公裡,騎車十分鐘就到了。
老大爺果然是這邊的熟人,停好車後,跟門衛樂嗬嗬地打了個招呼,就被放進去了。
然後他熟門熟路地帶著宋書玉去了後麵那棟樓。
紡織廠的規模比刺繡廠要大一些,總共有四棟樓,兩棟兩層的,一棟三層的,還有一棟一層的,看樣子是倉庫。
進了樓裡,老大爺上了二樓,來到一間掛著“廠長辦公室”牌子的門口,也沒敲門,直接就推開進去了。
宋書玉眉心一跳,感覺王主任那句“任叔在那邊有點關係”這話恐怕說得太輕了,這豈止是有點關係啊,簡直是很有關係好不好?
果然,辦公室裡剪著齊耳短發,麵色肅穆的中年女乾部看到老大爺,立即站了起來:“爸,你怎麼來了?有事嗎?”
宋書玉驚得下巴都差點掉地上了。
這老大爺是掃地僧吧,兒女一個比一個牛,他才是隱藏大佬。
老大爺往椅子上一坐,指著宋書玉說:“這就是我跟你們說過的小宋。”
宋書玉連忙上前,笑盈盈地說:“任廠長,打擾了。”
“你就是小宋啊,多謝你陪我們家這老爺子說話,他可喜歡你了,在家裡念了好幾次。”任廠長笑眯眯地說,語氣客氣。
宋書玉不好意思地說:“是叔人好,幫了我很多。任廠長,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是我聽說叔在紡織廠這邊有熟人,因此麻煩他帶我過來的。”
人家遲早會知道她的目的,這個事由她來說比較好。
要是大老爺提起,任廠長是不好拒絕,但心裡肯定會覺得她是利用老大爺,恐怕會對她不喜。
宋書玉確實有利用老大爺的意思,但她也沒騙過人,每次都是擺在明麵上的。彆人幫她是情分,她感激,彆人不幫是本分,她也感激老大爺願意陪她走這一趟。
但這事終歸是她跟紡織廠這邊領導的事,老大爺幫忙敲開門就夠了,其他的不宜參與太多。
任廠長有些意外地看了宋書玉一眼,似是沒想到她這麼坦蕩大方,對她的看法好了一些,微笑道:“爸,我跟小宋有事聊。你不是一直念叨著好久沒見毛叔叔了嗎?你去看看他,中午咱們一起吃飯。”
宋書玉也衝老大爺點點頭,示意她自己可以的。
老大爺站了起來:“行吧,小宋,說好我請你吃飯的,就今天中午吧,你可彆推脫。”
“謝謝叔。”宋書玉笑著點頭。
等老大爺出去了,任廠長輕輕一笑道:“頭一次見我爸這麼喜歡一個小姑娘。”
宋書玉摸不清楚她說這話的意思,隻能挑一個不出錯的答案:“我跟叔一見如故,非常投緣。”
任廠長直白地說:“我爸年輕時吃過不少苦,能讓他高興的事,我們做子女的都會儘量滿足他。小宋,你有什麼要求就說,隻要不是太難,我都會考慮。”
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宋書玉也不客氣,將他們要成立社隊企業的事告訴了任廠長,並說了自己的來意。
任廠長輕輕敲擊著桌麵:“你要布料,我可以批一批瑕疵布給你,但不多。而且瑕疵布也不是經常有的,趕上就有,沒趕上,我也沒法子,希望小宋你能理解。”
宋書玉聽明白了,看在老大爺的份上,任廠長決定賣一次布料給他們,但也隻有這一次。
要是她自己擺攤也就罷了,反正能弄到多少布料就弄多少。
但要辦一個社隊企業,養幾十號人,持續性比一次性拿多少布料更重要。
宋書玉道:“謝謝任廠長,不過我能不能不要布料,而是請貴廠幫忙加工一部分布料。當然,加工費我們隊裡出。”
紡織廠的設備、熟練工人都是現成的,這樣前期投入會少很多。
任廠長被宋書玉這大膽又離奇的想法震驚了,愣了片刻才道:“我們紡織廠有生產任務,完成本單位的任務都很難,恐怕沒功夫幫你們生產。”
這也不行,宋書玉隻能想出最後一個辦法了:“任廠長,那能不能請你們廠子幫我們代購一台織布機?”
主要是他們大隊沒有采購指標,如果由公社去申請,還要層層審批,很慢不提,最後也不一定能成。
但紡織廠就不一樣了,他們經常采購,不用特意審批。
任廠長是真的服氣,這姑娘就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不屈不撓,似乎什麼困難都打不倒她。
“我們廠裡今年打算更換一批設備,采購六台K64自動換梭絲織機,如果你們要買的話,可以增加一台,但得你們公社打報告,畢竟這也算是廠裡的重要設備和資產。”任廠長說道。
宋書玉頭痛,恨不得一下子到80年以後,現在做什麼事情都得打報告,效率真的是慢死了。
她說:“任廠長,我能問問,這機器大概什麼時候能買回來嗎?”
任廠長估算了一下:“國慶節之前應該能運回來。”
宋書玉……
這還有差不多半年時間,就算她能等,公社那邊也等不了啊。
宋書玉無奈地說:“任廠長,你們淘汰的機器能賣給我們嗎?”
任廠長瞥了她一眼:“小宋,我們廠裡淘汰的是62年采購的K61型簡易自動換梭絲織機,現在出現了很嚴重的故障,三天兩頭壞,廠裡師傅也沒辦法,因此才被淘汰。你是老爺子帶來的,我不想坑你,你們大隊沒有技術員,這些東西買回去很可能就是廢鐵一堆。”
這不是沒辦法嗎?
要是有法子,誰不想買新的,誰想買個十幾年的老古董。
宋書玉點頭:“謝謝任廠長,我能問問K61織機多少錢一台嗎?”
“你若是要就兩百塊一台。”任廠長想了想還是勸她,“小宋,這機器要是能用,我們廠子肯定不會花錢采購新機器。”
兩百塊,買台新的怎麼也要幾千吧?
宋書玉可恥的心動了。
她咽了咽口水說:“任廠長,能讓我看看廢棄的機器嗎?”
任廠長安排了一個技術員帶她去看機器。
破是真破,機器上綠色的油漆都掉光了,不過看得出來技術人員很愛惜,經常上油,機器並沒有出現大麵積的鏽跡,從外表來看還好。
技術員看她一個小姑娘,怕她不懂,好心地跟她講解了這幾台機器的故障,有的是卡帶,有的是織出來的布不均勻,更多的是突然就停了,檢修好用不了兩天又壞,非常耽誤功夫。
宋書玉沒接觸過這種老式的織布機。
上輩子她去參觀一家紡織廠的機器時,對方用的是從國外進口的箭杆織機,效率非常高,後來更是發展出了噴水織機、噴氣織機、片梭織機等諸多類型,更複雜更先進。
不過老式的織布機雖然效率不如後者,但也有個優點,那就是相對更簡單一些。
宋書玉還是不想放棄,她決定研究研究,問對方要了K61機器的說明書,準備拿回去找謝錚這個學霸試試。
謝錚看了說明書後很感興趣,仔細研讀了一番,對宋書玉說:“織布機主要是由梳理機、絞紗機、絡織機等幾塊主要的部件組成,其中……”
宋書玉聽得頭暈腦花,舉起手:“打住,這個你能修嗎?”
謝錚也不確定:“不好說,畢竟說明書跟實際操作還有差距,我得去紡織廠看看才能確定。”
“那你明天就去,你手裡的活我替了。”宋書玉毫不猶豫地把他推了出去,“謝同誌,咱們大隊能不能花兩百塊就買到一台織布機就靠你了。”
任重而道遠的謝錚:“我儘量。”
第二天下午,宋書玉正在跟宋建國討論建房子的事,魯斌騎著自行車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老遠就大喊:“書玉姐,書玉姐,阿錚讓我來通知你,他要在紡織廠住幾天,讓你們彆擔心。”
宋書玉錯愕,不是說去看看嗎?怎麼不回來了。
不過謝錚現在還留在紡織廠,說明這事還有希望,算是好事。
她謝過了魯斌,繼續跟宋建國商量建房子的事。
他們初步準備建六間房子,每間麵積至少在五六十平米以上,其中一間做倉庫,一間放織布機,一間放染色機,一間放縫紉機,一間做辦公室,還有一間備用。
建房子的事由宋建國監督,宋書玉則帶著幾名民兵騎車到處收購棉花。
這都過完年,冬天都過去了,家裡有棉花的不多。他們這麼做主要是給服裝廠打個廣告,讓大家知道服裝廠長期收購棉花,以便於大家趁著春天多種些棉花。
聽說長期收購,價格還比收花站便宜,果然種棉花的人多了起來。
在本公社轉了一圈後,宋書玉又去相鄰的兩個公社轉悠了一圈。
等房子的地基打起來時,他們已經收購了一千多斤棉花。
這時候,謝錚也回來了,他不但帶回來了兩台織布機,還帶回來了一台染色機,都是紡織廠淘汰的,很舊了。
兩輛拖拉機拉著兩大台機器回來,頓時在村裡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效應,男女老少紛紛跑來看熱鬨。
不到一天的時間,全大隊的人都知道,他們大隊要建服裝廠了。
自家大隊建的廠,肯定優先選自己人,社員們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紛紛打聽招工計劃,但大隊乾部們卻一點風聲都沒透露,隻是加快了建房子的步伐。
宋書玉對謝錚一口氣帶回來三台機器很高興,私底下詢問他修好了能用多久。
謝錚實話實說:“這些機器效率不高,而且以後很可能在使用過程中還會出故障,隻能做個過渡。”
宋書玉明白了,還是得買新的,這個錢省不了。
她觀察了一下村民們種棉花的熱情。
大家發現要建廠後,自然不怕棉花賣不出去了,很多人都開始在自家院子邊上,田埂上,山坡上種棉花。再加上其他公社也會種棉花,到時候他們可以騎著車子挨個公社的收,所以完全有能力添置新的機器。
於是宋書玉去公社找了楊書記說明了情況,向上麵打報告,申請購買一台新的織布機和染色機。
大隊的建廠如火如荼,宋家再次成為全大隊的焦點,天天都有人上門攀交情,就希望能弄個進廠的名額。
趙家做買賣最近也比較順暢,三月就掙了快一百。
齊春麗本來看宋書玉已經不怎麼出去擺攤,還以為她沒布料消停了,哪曉得宋書玉不知不覺搞了這麼大一出,瞬間又成了全大隊的焦點,將他們做的那點小買賣頓時襯得毫無光彩。
齊春麗頓時有種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覺。
為什麼?宋書玉上輩子壓她一頭就算了,為什麼這輩子還要處處壓她一頭?
她心裡那個恨啊。
而且葛慧玲和陶碧看到宋家這麼風光,又開始陰陽怪氣了,就差指著她的鼻子罵娶她虧大了。
齊春麗心情非常糟糕,更雪上加霜的是,四月初八這天,她剛賣了麻花回家,飯都沒吃完,忽然一大群人衝了進來,扯著嗓子就大喊:“誰是齊春麗?出來!”
齊春麗嚇了一跳,連忙放下碗出去問道:“我就是,你們是……”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齊春麗臉上。
齊春麗還沒反應過來,那彪悍的大媽已經拽著她的頭發使勁兒扯,腳也踢她,邊打邊罵:“我打死你這個喪良心的東西……”
趙家人嚇懵了,陶碧捂著肚子直往屋裡縮,楊紅英想上前幫忙,又害怕,最後抱著兩個孩子靠在牆邊不說話。趙老大杠和趙老三倒是有心,可看那群人凶狠的樣子,猶豫片刻還是沒動。最後隻有趙文軍衝上去拉架:“你們乾什麼,鬆手,鬆手,不要打了……”
“一家子喪良心的狗東西!”這群人逮著趙文軍也一塊兒打。
趙文軍雖然當過兵,體格不錯,但雙拳難敵四手,尤其是這群婦女都是乾活的,一個個特彆潑辣,又抓又踢的,打架毫無章法。
沒幾下,他臉上就被撓出了好幾道血印子。
看到兒子吃了虧,葛慧玲坐不住了,連忙大聲嚷嚷:“你們乾什麼?住手啊,快停手,不要打了,把我兒子打出好歹,你們要負責。”
見沒人搭理她,她怕了,連忙推了推畏畏縮縮的趙老三:“快,趕緊去找宋書記,讓他帶民兵來,就說有其他公社的欺負到咱們紅雲大隊了。”
來的這幾十號人,葛慧玲一個都不認識,肯定不是他們大隊的。
趙老三嚇得趕緊跑了出去找宋建國。
十分鐘後,宋建國帶著一群身強力壯的年輕人過來,一腳踹在門上:“都給我住手,誰再動手彆怪老子不客氣。”
見紅雲大隊來了這麼多人,那群人才停了下來。
但齊春麗和趙文軍已經被他們抓得臉上、脖子上都是血紅的口子,齊春麗更是披頭散發的,鼻涕混合著眼淚往下淌,看起來跟個瘋子一樣。
趙文軍忍住痛,將她扶了起來,咬牙切齒地看著那群凶神惡煞的家夥,對宋建國說:“宋書記,您可一定要替咱們做主。我們都不認識這群人,他們衝進來,對著我們兩口子就是一頓拳打腳踢,這樣的惡行絕不能縱容。”
葛慧玲心疼地看著趙文軍,惡狠狠地說:“對,宋書記,他們無緣無故上門大打人,一定要把他們抓起來,扭送給公安,不然以後誰都敢往咱們紅雲大隊頭上踩一腳。”
紅雲大隊的社員也非常憤怒:“是啊,你們哪個大隊的,竟敢欺負到我們大隊頭上,宋書記這事一定要嚴肅處理,不然還以為咱們大隊的好欺負。”
不料對方絲毫不怕,領頭的中年男人還陰沉沉地笑了:“好啊,找公安,看把誰抓起來。這個臭娘們賣有問題的麻花給我們,害得家裡的老人孩子們都住進了衛生院,咱們今天就找公安來評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