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瀾從沒在樊子期的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但她還是勇敢地點了點頭, “是, 如果不是因為那半張臉被毀容, 以她從前的容貌,應該會在醉韻樓中安排去接待客人才是。”
“還有呢?”樊子期將初聽到這個消息的驚喜和激動壓了下去, 抱歉地放開了詩瀾的手,“她聽起來……似乎反倒更像我的一位故人,冒失了些,詩瀾姑娘莫怪。”
詩瀾被他放開,反倒有些失落,咬咬嘴唇才繼續說道, “她說她的名字叫念好, 麻麻也就讓她一直沿用這個名字。她是個古怪的人,從來不和誰多說話, 好像對什麼都沒有興趣,即便被人罵了也不會回嘴, 我在聽見她唱歌之前, 從來都沒有注意到過這個人。”
“她沒有被毀容的相貌, 你還記得嗎?”樊子期問道。
詩瀾使勁回想, 看起來表情有些困惑。
念好在她心目中就是一件工具, 和那架古琴沒有任何區彆,回想也很費力氣。
樊子期於是伸出手, 輕輕碰了詩瀾的右邊下頜, 溫和的聲音好似要引人入魔的精怪, “她這裡,有沒有一顆暗紅色的痣?”
詩瀾的眉皺得更緊了,她搖搖頭,道,“念好毀的臉,正是這右邊一半。她平日裡都用頭發遮著,我隻見過一次,嚇人得很,眼睛都沒有了!”她說到這裡,突然眼睛一亮,“大公子,我想起來了,那念好麵上還有一處特征。”
樊子期極有耐心地看著她,“慢慢說,是什麼?”
詩瀾彎著嘴角露出個嫵媚的笑容,指向自己的側臉,“她笑起來起,左邊臉頰這邊會出現兩個酒窩,這不常見,因此我還記得。”
“兩個酒窩……”樊子期垂眸思索起來。
他與甄珍隻是見過幾次麵、在她勉強裝作樊承洲溫文爾雅好兄長的關係。
因著樊子期是兄長,樊承洲不能越過他去先成親,即便和甄珍初嘗禁果惹出麻煩後來,也隻能將孩子生了下來,暫時秘密撫養,而不能成親。
其實,樊子期也知道自己當時不應該冒險去動甄珍的,畢竟,樊家家主即便更為偏愛她,卻也並不願意見到他和樊承洲兄弟反目。
可在見到樊承洲日日往甄珍那處跑,滿臉傻笑的幸福模樣,樊子期終歸是沒忍住。
他趁樊承洲因為族中事務離開的幾日中,引人出手去了甄珍的院子將她殺害,卻因為時間上過於倉促,沒能來得及趕在樊承洲趕回來之後,將他和甄珍的那兩個孩子一同殺死。
樊承洲得知甄珍去世時那場悲慟的大哭,樊子期直到現在回憶起來都覺得無比歡暢。
可看看他在汴京城又找到了什麼驚喜?
甄珍難道沒有死?
“大公子……”詩瀾不安地喚道,“念好,是你要找的人嗎?”
樊子期回過神來,微微一笑,他伸手輕輕撫摸著詩瀾的頭發,歎息般地道,“恐怕十有**。我這就派人去查看,多謝你了。”
詩瀾臉兒紅紅地接受他獎勵似的撫摸,多餘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樊子期起身離開詩瀾屋子的時候,對身旁緊跟的下屬道,“多派兩倍人手跟著她,不允許有任何人試圖接近她。”
“是。”下屬沉聲應了,又道,“如果她想要離開……”
“那就殺了她。”樊子期噙著笑,溫和道,“真到了那個時候,記得做乾淨一點,不能讓寧端和四皇子發現了。”
“是。”
“你說,汴京城中這麼多受苦受難的人,為什麼席向晚偏偏去了醉韻樓,又偏偏救下了她?”樊子期輕聲問道。
屬下謹慎地抬眼看看樊子期的神情,才回答道,“席大姑娘當日說那是她奶娘家的親戚,屬下查證過,確實有此人存在,隻是丟失時還是孩童,年齡倒和那念好對得上,樣貌卻無從考據了。”
“偏偏這麼巧,這人聽起來和我的弟妹那麼相似?”樊子期輕輕地笑了起來,他拍拍屬下的肩膀,意味深長道,“你說得也對,席向晚從未去過嶺南,更不認識甄珍,我倒真的很希望這隻是一場巧合。”
若不是巧合的話,他就要非常、非常好奇,席向晚究竟為什麼去找到念好、又執意將她救出來了。
席向晚大白日在燒著火龍的屋裡連打了兩個噴嚏,奇怪地摸了摸鼻子又搓搓手臂,並不覺得寒冷,反倒暖烘烘的,卻不知道剛才為何突然打了個寒顫。
坐在她麵前的少女有些緊張不安,“大姑娘,可是覺得身子有是什麼地方不適?”
“沒有,讓你見笑了。”席向晚搖了搖頭,喝過翠羽遞來的熱茶,才笑道,“其實這天寒地凍的,你也不必特意登門再度拜謝,那日我並沒有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少女怯怯搖頭,“我膽子小,那日若不是大姑娘搭救,恐怕除了在九宮裡頭哭到我兄長來救我,都一步也動不了。”
席向晚道,“可那日也沒走水,即便沒有我,也不會有事的。”
朱家姑娘咬咬嘴唇,執意道,“我就是來謝了,難道大姑娘不願意見我、招待我嗎?”
沒想到看起來弱弱的小姑娘居然拋出來這麼一句話,席向晚倒是笑了,她擺擺手,將茶盞放到一旁,“你謝,你謝,我還能攔著你不成?”
不如說,朱家兄妹倆這一次登門是趕得正好,席向晚正好能旁敲側擊得從他們身上看看朱家究竟是不是已經得到了自己大難臨頭的消息。
朱家姑娘看著弱不禁風又不諳世事的,一點也瞞不住心事,仍然能坐在這裡和她說話,應當什麼也不知道。
而朱家的那位公子……就要看席元坤怎麼套他的話了。
席向晚對自家兄長們的能力極為信任,留著朱家姑娘說了一會兒話拖時間,見到席元坤的小廝裝作普通下人來送了吃食後,便心知肚明這是“可以放人”的意思,開口似不經意地問道,“我聽說,你來汴京是為了定下親事的,是嗎?”
“是。”朱家姑娘頓時鬨了個大紅臉,原本漸漸放開的她一下子又回到了和席向晚初見時的那副模樣,“連大姑娘都知道了?”
“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席向晚笑了笑,她意有所指地說,“二月裡了,已經定下夫家是誰沒有?你記得,夫家要慢慢挑,選一個自己最中意的良人,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朱家姑娘有些茫然,她要嫁的人,根本沒有她挑的份,隻是朱家的長輩們早早選定,兄長又帶著她來了汴京,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去“選”這一回事。
可席向晚的話,卻像是落入她心湖的一顆石子,激起了圈圈漣漪。
怔忡了一會兒,朱家姑娘才突然道,“夫家已經定下了,我見過殿……我見過他,也和他說過話,應當是良人的。”
席向晚早已得知她要嫁的人是五皇子,更是要嫁過去當正妃的,也不知道朱家打的是什麼主意。
可若是朱家的小姑娘真的嫁給了五皇子,很快朱家倒台,她的地位將會十分尷尬——禍不及出嫁女,她作為未來的王妃雖然不會受到懲罰,可沒有了來自娘家的支持,她就像是一片沒有根的浮萍,難以在勾心鬥角你爭我鬥中存活下去。
“你都想好了?”席向晚又問。
“我……”朱家姑娘想了又想,有些猶豫,最後才一點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都想好了!”
“好。”席向晚緩緩點頭,而後起身笑道,“天色不早了,姑娘是不是也該回去了?”
朱家姑娘往窗外看了眼,呀了一聲,顯然沒想到時間過去得竟這麼快。她仍然有些依依不舍,“大姑娘,我以後會一直在汴京,能否偶爾還像今天這樣來席府拜訪你?”
她說完之後突然反應過來,席向晚很快要嫁出門去,很快就不住在席府之中,連忙改口。
“等大姑娘不在席府了也是,我能不能找你說說話?汴京城裡,能和我說得上話的,也隻有你一個了……”
“自然可以。”席向晚招了丫鬟過來將朱家姑娘的鬥篷披在她肩上,不自覺地露出兩分長輩似的溫柔關愛,“你著人遞帖子過來,若我有時間,自然會回你的。”
朱家姑娘高興地笑了,杏眼水靈靈的,“太好了,那大姑娘就是我在汴京城裡,交上的第一個閨中好友!”
待朱家姑娘離開後,翠羽才在旁冷不丁地說道,“隻怕很快,她就沒有心思再往姑娘這兒走動了。”
碧蘭不解道,“為什麼?咱們姑娘即便出嫁了,又不是不能接待客人了。”
“她也馬上就要成親,自己也是會忙碌的。”席向晚道,“人一忙起來,哪裡還有時間串門說話?”
碧蘭哦了一聲,“倒也是,咱們府裡這會兒都忙得人仰馬翻呢。”
正說到這裡,席元清從雲輝院外匆匆進來,麵上表情帶著一絲春風得意,“阿晚,阿晚!”
席向晚轉身看他,見這神情就猜出了七八分,“朱家公子也不知道牙行的人已經被抓了,是不是?”
還沒來得及報喜的席元清:“……”他有些泄氣地停在屋子外,叉著腰道,“阿晚,我一年多不會來,你竟跟著寧端學得這樣壞,連話都不讓哥哥說全了。”
“這和寧端沒關係,我跟他認識滿打滿算還不足半年呢。”席向晚笑著道,“他們二人身在汴京城中都沒察覺到異樣,想必苕溪那頭的消息傳得更是慢了,隻要等人馬到了苕溪,將朱家一網打儘,便能知道朱家背後是不是還站著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