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端曾經這二十年的人生裡,大長公主也是這樣確保他的嗎?”席向晚含笑問道。
這話聽著沒什麼,細細想去每個字裡竟都是帶刺的。嵩陽這樣涵養好的人,眉宇都微微皺了起來,“有話直說。”
“寧端無父無母,這是普天之下誰都知道的事情。”席向晚坦誠道,“我知道大長公主對他暗中多有照拂,甚至愛屋及烏也對我多了兩三分照顧,但先帝扔在世時,他作為先帝的親生外甥,卻不知為何活得那般如履薄冰?”
“荒唐。”嵩陽不留情麵道,“他是當朝最年輕的首輔,先帝在位時就已經官拜三品,談何如履薄冰?”
席向晚對著嵩陽的怒氣卻麵不改色,她抬眼淡淡道,“大約是因為他和先帝都心知肚明,他身上有鄰國的皇室血脈吧?”
大慶雖然強於西承,但那也是近十幾二十年才逐漸拉大的差距。這和永惠帝的勤政脫不了乾係,和剛剛駕崩的那位西承國王的平庸也不無關係。
兩位皇帝,一位誌存高遠運籌帷幄,另一名卻連差強人意也達不到,便是從同一條線上出發,十年時間也足夠拉開巨大的差距。
大慶和西承便是在這兩任皇帝在位期間,強者越強,弱者越弱。
席向晚昨日琢磨了一晚上,終於回憶起來了些許和西承的上任秦王有關的事情。
西承的皇室幾乎像是受到過什麼詛咒似的,每一任皇帝死後,所有能繼承皇位的、不能繼承皇位的,都跳出來要爭一番那個位置,非要鬨得腥風血雨死上一大片人,才能決出下一任皇帝,這簡直成了西承的一種傳統。
唯獨這位格外平庸的西承皇帝是個例外。
他和他的兄弟是唯二的皇子,而他的兄弟實在是個天縱奇才之人,隻要是見過這位後來秦王的人都不會懷疑,這就是最適合成為下一任皇帝的人。
唯獨秦王自己對那皇位卻不感興趣,他在皇位已經攥在了自己手心裡的情況下,選擇了將其拱手相讓給自己的弟弟,轉頭當了個秦王。
人人都猜測這秦王是不是不愛江山隻愛美人,但他卻不怎麼花費時間在自己的王府中和秦王妃琴瑟和鳴,反而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在西承各地乃至彆國遊曆。
席向晚曾經隻當秦王是個趣人,如今知道得多了再回想起來,秦王的古怪舉動一一都是能和大慶對應得上的。
秦王的父親尚未逝世時,他就周遊了列國,應當正是在那時候遇見了已經成婚或者定親的嵩陽;秦王選擇放棄了皇位的時候,應當是兩人已經生死相許,他不能為兩人本已是世俗所不允許的相愛添加更多障礙;秦王英年早逝,恐怕就和嵩陽一夜蒼老是同一個時候。
隻是這兩人都有家室,身份更是舉足輕重,能將寧端留下來定是冒了極大風險的。
席向晚竟不知道寧端小時的那些日子是在什麼地方、什麼人身邊度過的。
這些關於前任秦王的生平在席向晚腦中快速流過的同時,嵩陽也快速按捺住了自己的怒氣,“你是要指責我?”
席向晚朝她笑了笑,慢慢道,“我想從大長公主口中知道的是過往緣由。”
“我嫁人是為了穩固先帝的帝位。”嵩陽簡略道,“但我愛上彆人、和彆人有了孩子,這都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她頓了頓,道,“我能保住他令他平安活下來,便已經廢了許多力氣,做出了許多承諾。”
“您和先帝做了交換。”席向晚了然。
這當然是說得過去的。
嵩陽是永惠帝的親姐姐,不知道救過他多少次,更是為了平衡朝局嫁給了年齡能當自己父親的男人。嵩陽大約從未求過永惠帝是什麼,第一次開口,即便是這般的大事,永惠帝也不得不咬牙認了。
“寧端永遠不可去到西承,必須效忠於大慶皇室,我也不得主動告訴寧端他的生父是誰。”嵩陽撫了撫發鬢,眼神有些晦暗不明,“我同意了這三條之後,才能將寧端生了下來,秘密送走去彆處撫養,等到駙馬死了以後才接回汴京來,卻也不能真正和他相認。”
席向晚沉吟片刻,道,“西承想要什麼?他們要寧端回去將他生父當年拱手讓出的東西搶回來嗎?”
嵩陽的手指靜靜地搭在自己的膝蓋上,她已經習慣了席向晚這般直接精準地猜到事情的走向。席向晚的眼界並不像是個普通的貴女,而這反倒讓嵩陽的心中放心鎮定了些,“是。因為我嚴令禁止他們離開驛站和主動聯係寧端,他們隻能想方法令寧端找上門去。”
和嵩陽這一段簡短的對話之後,席向晚就將前因後果都串聯了起來。她含笑道,“殿下要說的往事我都明白了。您還有什麼想要告訴我的嗎?”
嵩陽複雜地凝視了席向晚幾眼,才道,“他從來不問。”
席向晚猜到她話中的“他”說的必然是寧端,但這話顯然並未說完,因而她安靜地等了下去。
“他從來不問為什麼他一出生便是自己一個人,也不問我為什麼突然將他接回去,更不問我他的父親是誰,這讓我省了許多的口舌麻煩。”嵩陽垂下眼睫,陷入了自己的回憶當中,“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能將命給他,他卻不想從我手中討要任何東西……唯獨的一次,便是他請我去席府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