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抬的聘禮, 原本王氏是想直接一百二十六抬全都放回席向晚的嫁妝裡, 再加上席府給席向晚準備的那些一道讓她帶走,可聽說宣武帝不讓, 隻得花了兩天功夫挑挑揀揀又將能合並的都合並, 好容易才準備好了後一日要送走的一百二十六抬嫁妝。
前一夜的時候, 王氏特地宿在了席向晚的雲輝院裡,摟著她說了好一會兒母女之間的貼心話之後, 才擦乾眼淚睡了過去。
她是過來人, 知道第二日席向晚天不亮就要起來, 日落、酒席散去之後才能歇息,也心疼女兒, 自然不好叫她睡不夠。
王氏一番好意,席向晚卻有些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明知道自己再三個時辰就不得不起身洗漱沐浴著妝,腦子裡卻活躍得很,一絲睡意也沒有生出來。
可她又不敢動來動去,生怕將睡在自己身旁的王氏給吵醒了, 僵硬地躺了半晌,隻覺得背都要斷了,不得不假裝翻了個身, 試探王氏是否睡熟了。
王氏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伸出手來拍拍席向晚的肩背, 像是在哄個小嬰兒似的耐心, 卻隻拍了兩下, 顯然沒有醒來。
席向晚輕出了一口氣, 她悄悄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躡手躡腳地將被子給王氏掖好,才小心地穿上鞋往屋外走去。
正在外間打瞌睡的翠羽被她的腳步聲驚醒,驚訝地壓低聲音問道,“姑娘,怎麼了?”
席向晚趕緊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楚,“我睡不著,出去走一走。你早些休息,今日還有得忙。”
“我是習武的,一天不睡不礙事。”翠羽灑脫地道,“姑娘這也穿得太單薄了,夜裡外頭冷著呢,我去替您拿件外衣和手爐來。”
席向晚輕輕點了頭,動作極其緩慢地將屋子的門推開一條縫隙,稍稍側身就從裡麵擠了過去。
三月下旬的汴京其實已經不怎麼冷了,隻是夜半三更的功夫,風一吹還是有些叫人發抖的。
席向晚深吸一口氣夜間冰涼的空氣,反倒覺得思路更加清晰了起來,不由得無奈地搖頭笑了笑。
上輩子到後頭的時候,樊家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她都能鎮定以對,剛回來的時候也是如此,如今心中多放了一個人,竟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會因為什麼事而緊張得一整夜都睡不著,又不是要去郊遊的小孩子了。
一陣寒風吹來,席向晚抱著自己的手臂搓了搓,卻不想回到屋子裡,便等著翠羽過來。
下一刻,一件帶著體溫的大氅落在了她肩膀上,來人聲音低沉地斥責道,“想要著涼?”
席向晚有些恍然,卻又不覺得意外。她交叉的雙手揪住對她來說過大的黑色大氅,嘴角彎出了笑來,“你也睡不著,是不是?”
趁著月色而來的寧端垂眸看著席向晚,沒有立刻答話,但席向晚並不需要他的回答也知道答案。
早就過了宵禁的時間,寧端卻一幅毫無困意的模樣跑到她的院子裡來,除了和她一樣輾轉難眠還有什麼呢?
翠羽正要出門,卻見到院子裡已經並肩站了兩個人,愣了一愣便欣慰地笑了起來,將手中剛拿來的東西又笑眯眯地放回了原位,坐回了先前打瞌睡的地方。
“正巧,我也是。”席向晚將自己整個裹在了帶著寧端暖烘烘體溫的大氅裡,朝他毫無心機地笑出酒窩,“這次你現身倒是很爽快。”
“我不現身,你受了風,明日連起都起不來。”寧端道。
席向晚撅了噘嘴,自己都沒意識到做了什麼撒嬌的動作,“我身子比從前好許多了,隻吹這麼一兩息的夜風不至於受涼。”
“讓我碰碰你的手?”寧端麵無表情地問。
席向晚不用將手從大氅裡伸出來,就知道自己的手指手背必然是冰涼的,當然不可能自投羅網。她轉了轉眼睛,便問道,“你為什麼睡不著?”
“……”寧端沉默了稍許,才開口道,“樊家。”
席向晚神情頓時一凜,她側臉看向寧端,“你去過姚家了?姚老先生辨認出我給你那玉印蓋出來的章是什麼寓意了嗎?”
“不是。”寧端安撫道,“是嶺南傳來的消息。”
席向晚不用去算日期就道,“樊子期最多剛到苕溪,他不可能已經回了嶺南。”
樊子期逃命的速度隻有越來越慢,絕不可能會越來越快的。
“樊旭海讓人送來的信中……”寧端說到一半,頓了頓,突然轉換了話題,他垂眼盯著席向晚道,“明日一切都會如期舉行,你我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席向晚頷首,“我知道,我也不後悔。”
“那時是因為樊子期讓人散布我的謠言你才——”寧端咬了咬牙,私心幾乎像是毒草一樣在他胸膛裡瘋漲,“但明日就一切都塵埃落定。”
“我知道。”席向晚複又道,“彆忘了,我可是哭著才讓你同意娶我的。”這話說出來好似她多沒人要似的。
“……”寧端沉默著輕輕撫了一下席向晚的後腦勺,“所以我不敢再跑了。”
“明日一切都會順利的。”席向晚將手從大氅裡摸索著伸出來一隻,正好勾住寧端的手指,“樊旭海說了什麼令你這般擔心?”
“他要宣武帝叫停你我的成親。”寧端說這話時麵色如常,連握著席向晚的手都不敢多施加一分力氣,怕她察覺出自己的動搖來。
席向晚聞言卻是輕輕冷笑,“樊家果然是想要那東西,或許是覺得我的嫁妝一旦進了寧府的門裡就再也不會出來了。”
寧端察言觀色,試探道,“但這……”
席向晚臉上神情跟變臉似的換成了笑容,她甜甜地問,“寧端,你想看我現在再哭一場給你看嗎?”
寧端沒了轍。席向晚本就是他的軟肋,而如今她知道了對付他的武器,緊要關頭用起來自然是一點也沒有負擔的。“彆,眼睛哭腫了,明日不好交代。”
“那就好。”席向晚滿意地點點頭,她用自己的手指虛虛勾著寧端的,略顯幼稚地前後晃了兩下手臂,而後突然道,“你不會心中還覺得,我嫁給你是為了——”
寧端指間突然毫無預警地一緊,絞得席向晚的指節都有些痛了。他反應迅速地鬆開手,對這個話題避之不及地往後退開了一步。
接著,他在席向晚的注視下轉身便一頭重新紮入了夜色當中,連自己的大氅都沒拿走。
這實在有些誇張的態度令被留在了原地的席向晚皺了皺眉。
她知道在寧端的患得患失上,自己也是要分擔兩分責任的。她大可以對寧端吐露自己的心意,好叫他不要總覺得自己愧對委屈了她,可卻遲遲沒有開這個口。
一來,席向晚沒有忘記寧端背後還有一次致命殺機尚且沒有度過,等此事也塵埃落定,席向晚才能放心地將自己心中的話都說出來。
二來,儘管隻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出寧端喜歡她,可寧端自己卻咬緊了牙根不開口,讓席向晚又好氣又好笑。
寧端就好像用自己的全部在拚命地向席向晚表示著自己絕不會利用愧疚之詞來將她束縛,好似說一句“喜歡”反倒是讓席向晚為難似的,這守口如瓶的態度實在是惹人心憐的同時……又叫席向晚有些不服。
她想過,若是寧端真開口對她袒露心意,那一刻,她或許也會忍不住打亂自己的計劃,提早和他心意相通。
可左等右等,寧端好似鐵了心要憋死他自己,席向晚自己尚未察覺,心中卻是有些和他杠上了。
她在月夜裡又呆呆地站了一會兒,腦子裡想的都是“寧端這會兒是不是又在想些有的沒的了”,最後還是翠羽探頭輕聲喚了她,才轉頭回了屋子裡。
翠羽立刻十分有眼力見地將手爐塞到席向晚懷裡,“大人什麼時候走的?”
席向晚抱著手爐輕哼一聲,“剛來就走了。”她說完便緩步回了內屋,後頭翠羽一臉茫然。
這是吵架了?再一日不到就是夫妻的兩個人了,擇了這個半夜三更的功夫吵架?
雖然席向晚是氣哼哼地回了床上,但怪異的是她將手爐往旁邊一放,眼睛合上沒多久,睡意居然就沉沉來襲,讓她很快便陷入了安眠鄉當中。
第二日果然是天剛蒙蒙亮,王氏就起了身,將席向晚也一道喊了起來。
今日對王氏來說也是大日子,她盯著席向晚也坐起來後才回了自己的院子裡換衣服打扮,席向晚坐在床沿邊上打了個哈欠,道,“翠羽,我昨天好似夢見寧端了。”
翠羽正要伺候她換衣服,隨口道,“姑娘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那日他站在月色裡,當著宣武帝的麵對我說,他要解除和我的婚約。”席向晚麵無表情。
翠羽手一抖,“姑娘怎麼夢見這種無稽之事?大人既然已經被您說服,便不會再改變想法的。”
“他最好是。”席向晚輕哼,站起身來往內屋裡頭走去,“熱水備好了?”
“就在裡頭呢姑娘,仔細燙!”翠羽趕緊去拿沐浴要用的東西,等她進去時,席向晚已經在浴桶裡頭坐著了。
席向晚對著水麵端詳了自己一會兒,擰著眉道,“翠羽,我看起來就這麼像個冤大頭?”
翠羽:“……”她思索片刻,才謹慎道,“姑娘自然不是冤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