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慎閉了閉眼, 原本揉著眉心的手迅速覆蓋住額頭與雙眼,深感無顏見人。
似乎是察覺到了身邊有異動,被他抱在懷裡的崔英忽然皺著眉哼了哼, 裴君慎聞聲心神一緊,屏住氣息後才緩慢抬起覆蓋住眼皮的那隻手,偷偷掀開右眼看向懷中人。
娘子還在睡。
確認這點, 裴君慎緊繃的身體稍鬆,這才又睜開另一隻眼。
於是他便發現了自家娘子略顯奇怪地睡姿——人雖被他抱著,可她的後背和雙腿卻都直挺挺地板著,唯有雙手瞧著尚算放鬆, 然亦緊握成拳, 一動不動地擋在胸前。
裴君慎薄唇微抿, 不由又想起昨日自己的種種孟浪之舉。
娘子如此防備,定是嚇到了。
思及此, 從前泰山崩於前都麵不改色的裴大人不禁麵露悔意,悄悄鬆了鬆環在自家娘子肩上的手,微一側身,護著她躺平後才輕手輕腳地起身, 拿著外袍和腰封離開了臥房。
萬籟俱寂,院中無人。
裴君慎在廊下穿好外袍、略整儀容後便抬腳走出靜思院。
裴淳宿在聽風堂,和裴叔住在同一個院子,裴沅和李京樓沒離開長安之前也住在此處。
那李京樓雖是個悶葫蘆,但裴沅性子活泛, 所以從前他們下值後這聽風堂內總是熱熱鬨鬨的,如今卻是太過冷清,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唉。”望著窗外晦暗不明的天色,裴淳輕輕歎了口氣。
不料這時窗邊卻忽然出現一團黑影, 同時裴淳耳邊還傳來他們大人沉沉冷冷的聲音:“既然醒了,便出來罷。”
裴淳聞聲腦門一激靈,頓時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下床,拿起劍就跑了出去。
裴君慎站在廊簷下,負手而立。
裴淳抱劍垂首作揖:“大人。”
裴君慎淡淡頷首,繼而伸出背後拿著銀票的手——
“大人!”
眼角餘光瞥見那一疊銀票,裴淳倏然跪地,一臉不可置信道:“屬下不想離開大人!還請大人明示屬下做錯了何事?”
“……”裴君慎眼角微抽,清聲開口:“你先起來。”
裴淳不動,固執埋首:“大人不答應,屬下便不起!”
裴君慎按了按眉心:“本官有任務交給你,此乃路上盤纏,你若不要——”說著便作勢要收回銀票。
裴淳聞言蹭地一下站起,立馬恭恭敬敬地捏住那疊銀票的邊角,嘿嘿一笑:“原來如此,誤會,屬下誤會了,敢問大人有何吩咐?”
裴君慎正色:“你今日便出發去安平一趟。”
話落,他從袖中掏出一隻錦囊。
裴淳見狀便知任務就在那錦囊之中,立即神色認真地接過。
交待完任務後,裴君慎並未逗留,轉身便離開了聽風堂。
裴叔卻在裴君慎背著手邁出聽風堂大門時立即打開屋門,歎著氣規勸裴淳:“你小子以後莫要再對大人說那種話,隻要你好好做事,大人趕你走作甚?”
裴淳聞聲轉身看向站在對麵屋簷下的裴叔,點了點頭道:“我明白,裴叔你放心,我對夫人沒意見,不會像阿沅那般行事。”
裴叔一聽差點翻白眼:“你還真以為大人讓他們倆離開長安是因為夫人?”
裴淳掀了掀眼皮,目光中終於露出些許疑惑:“難道不是?”
裴叔頓時露出一個“孺子不可教”的眼神,卻又不想讓裴淳繼續誤會下去,隻得想他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裴淳握緊錦囊,半是戒備半是好奇地走到裴叔身邊。
裴叔倒不介意他的防備,待他走到跟前後隻低聲說了一句:“那日暗探清康坊,大人派的人是李京樓,並非裴沅。”
裴淳登時瞪大了雙眼,旋即那張驚訝的臉上又露出些許怒容:“他們竟敢如此行事!”
正所謂軍令如山,違者當斬,裴淳隨裴君慎一起從過軍,以他之見,他們二人如此行事,大人卻隻是將他們逐出京城還給他們在河東找了份差事,已是極為寬厚。
裴叔見他終於明白便也不再多說。
他們二人陽奉陰違可是險些壞了大人的大事,若非如此,此次清康坊之案豈會止步於戶部李尚書?
後頭那人物還藏得深著呢。
*
清晨,崔英醒來時先看了一眼身側。
沒看見裴君慎的身影,她便摸了摸身邊床榻,果然沒有絲毫餘溫,想來他已起身多時。